浓稠的夜色像化不开的血浆,裹着豫北王家村的老槐树。
这棵十人合抱的千年古木枝干扭曲如鬼爪,树皮皲裂处渗出暗红汁液,
村民们都说那是三十年前吊死在树上的新娘子流的血泪。李大胆踩着满地槐叶往家走,
腐叶在脚下发出类似骨节断裂的脆响。月光被乌云啃噬得残缺不全,
树影里忽然飘来断断续续的啜泣。他握紧腰间柴刀,
想起前日村西张寡妇说的话:"那树洞会吃人哩,当年王秀才家的小姐穿着嫁衣钻进去,
再出来时就剩半截血淋淋的胳膊......"阴风卷着纸钱擦过耳畔,
李大胆后颈寒毛陡然竖立。树根处半人高的黑洞里渗出汩汩鲜血,
血线在地上蜿蜒成新娘盖头的形状。他踉跄后退,
鞋底踩到团黏腻的东西——是块浸透血水的红盖头,金线绣的鸳鸯眼珠竟在滴溜溜转动!
"郎君..."带着腐土气息的呢喃从头顶传来。李大胆抬头刹那,
瞳孔里映出倒吊的红衣身影。嫁衣下摆翻卷如血浪,露出新娘青灰色的脚腕,
十根脚趾挂着锈迹斑斑的铃铛。再往上看,盖头缝隙里垂落几绺黏着脑浆的头发,
发丝间隐约可见半张溃烂的脸——左眼窝插着半截断箭,右眼珠却诡异地朝他眨动。
"叮铃——"铃铛无风自响。新娘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漆黑锋利的尖端直刺李大胆咽喉。
他转身狂奔时,身后炸开凄厉的尖笑,整片槐树林的枝叶都开始簌簌震颤。
腐臭的血雨兜头浇下,每滴血珠落地都变成扭动的红蛆。村口石碾在月光下泛着森白,
李大胆却看见碾盘上堆着十几具无头尸体,
全都穿着褪色的军装——正是去年被流弹炸死的巡逻队!那些尸体突然齐刷刷举起右手,
断腕处涌出密密麻麻的槐树枝,枝条尖端绽开惨白的人脸花苞。
"来呀..."新娘的幽叹贴着耳根滑过。李大胆的左脚突然被地底钻出的树根缠住,
树皮裂开露出森森白骨。他发狠砍断树根,
断口处喷出的黑血竟在空中凝成"吉时已到"四个篆字。身后传来唢呐嘶鸣,
八具白骨抬着滴血花轿破土而出,纸扎的轿夫咧着朱砂画的嘴朝他扑来。
当李大胆摔进自家院门时,怀里的槐树叶突然活过来似的往肉里钻。
第二天村民发现他蜷缩在炕角,十指指甲缝里嵌满带血的槐树皮,
无论怎么掰扯都会重新长出来。更骇人的是他后背浮现出暗红嫁衣纹路,每到子时,
皮肤下就会凸起游走的树根状血管。老村长盯着李大胆颈后的朱砂痣,
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三十年前,
王小姐的未婚夫在冥婚当晚用桃木钉把她封进树洞......"话音未落,
窗外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数百条系着红布条的枝桠疯狂拍打窗棂。
布条上褪色的"囍"字在月光下渐渐渗出血珠,汇聚成李大胆生辰八字的形状。
夜色如墨汁般在王家村晕染开来。李大胆蜷缩在炕角,后背嫁衣纹路正发出细碎的啃噬声。
他颤抖着举起铜镜,镜面映出的却不是人脸——密密麻麻的槐树枝正从他七窍钻出,
枝头缀满指甲盖大小的人面花苞。"叮——"院门铜锁突然崩裂。阴风卷着纸灰灌入屋内,
八盏白灯笼悬空飘浮,每盏灯罩都蒙着张完整的人皮。
李大胆认出最前面那盏灯笼上晃动的黑痣,分明是去年暴毙的货郎王二!
灯笼群后转出个佝偻身影。王瘸子握着把骨柄剪刀,
浑浊的左眼珠已经变成槐树果实的模样:"村东乱葬岗的阴兵开始挪界碑了,
明晚子时你必须进树洞。"他剪下一缕自己的白发,发丝落地竟变成扭动的白蛆,
"三十年前我们犯的错,该还了。"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李大胆突然抽搐着滚下土炕,
指甲缝里钻出的根须深深扎进地面。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红衣新娘的轮廓从影子里剥离,腐烂的指尖轻轻点向窗外。
老槐树正在月光下蠕动。树皮裂开无数细缝,数百只青黑的手臂从裂缝里伸出,
每只手掌都攥着半截白骨唢呐。树冠上垂落的红布条突然绷直,
如同吊死鬼的舌头般卷住几个晚归的村民。惨叫声中,那些人的皮肉像湿泥般脱落,
骨架被红布裹成崭新的纸人。"时辰到——"沙哑的吆喝声从地底传来。
李大胆不受控制地走向槐树,每走一步,就有树根刺穿脚背。经过石碾时,
他惊恐地发现碾盘变成了巨大的磨牙,正在咀嚼半具孩童尸体,碎骨混着脑浆从石缝里滴落。
树洞深处传来熟悉的啜泣声。李大胆的右眼突然爆裂,眼眶里开出一朵血红槐花,
花蕊中浮现出当年场景:披红挂彩的送亲队伍在槐树下突遭雷击,
新郎官将桃木钉狠狠刺进新娘天灵盖,
而躲在树后的老村长正往供桌下藏匿某个刻满咒文的青铜匣..."你以为逃得掉冥婚契么?
"新娘的声音从体内传来。李大胆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鲜红的嫁衣。
槐树根须顺着他的血管游走,在心脏位置结成个拳头大的树瘤,
树瘤表面赫然嵌着枚生锈的同心锁。村外乱葬岗突然响起整齐的踏步声。
浓雾中浮现出整队民国士兵的幽灵,
刺刀上挑着的人头灯笼照亮了界碑上新刻的血字——那碑文竟是用李大胆的生辰八字写成。
当第一只乌鸦落在槐树顶端时,所有纸人齐刷刷转向树洞,朱砂画就的嘴唇同时咧到耳根。
血月当空,李大胆的脊椎发出竹节爆裂的脆响。他的后背隆起七个拳头大的树瘤,
每个瘤子表面都浮现出扭曲的人脸——正是三十年前参与活祭的七个族老。
老村长握着青铜咒匣的手剧烈颤抖,匣盖缝隙渗出沥青般的液体,
在地面蜿蜒成"癸亥年七月初七"的字样。"原来你们把我爹做成了守匣人!
"李大胆嘶吼着扯开衣襟,心脏位置的树瘤裂开细缝,露出半张嵌在血肉里的苍老面孔。
那是他失踪二十年的父亲,眼窝里开出的槐花正疯狂汲取他的血液。
村外阴兵的踏步声突然逼近。浓雾中伸出无数腐烂的军靴,每踏一步就有村民的祖坟爆开。
李三爷的棺材板轰然掀飞,爬出来的尸体浑身缠满槐树根,根须末端吊着七个发黑的胎儿,
脐带竟与李大胆后背的树瘤相连。"开匣!"新娘的尖啸震碎祠堂瓦片。青铜咒匣自动弹开,
里面蜷缩着具巴掌大的婴尸,尸身裹着写满生辰八字的红绸。老村长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
他的头皮连同头盖骨被无形之力掀开,脑浆里开出的血槐花喷出腥臭的汁液。
婴尸的眼皮猛然睁开。整个王家村的地面开始蠕动,无数槐树根破土而出,
根须上黏连着历代献祭者的碎骨。村口石碾轰然炸裂,飞出三百六十五颗人牙,
在空中组成巨大的八卦阵。阵眼处浮现出血色漩涡,
三十年前的新娘穿着腐坏的嫁衣款款走出,盖头下垂落的却不是珍珠流苏,
而是串着人指骨的铁链。"礼成——"阴兵队伍里走出个戴军阀帽的骷髅,
它腐烂的下颌一张一合,手中令旗挥动间,所有村民的脚踝都生出槐树根。
李大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化作树枝,
指尖开出的花苞里传出父亲临终的惨叫:"他们骗我守匣十年就能换你平安,
可咒匣里锁着的是..."新娘的盖头突然飞旋而起。李疯狂后退,
那盖头下根本不是什么人脸,而是由上百只耳朵拼成的肉球!
每只耳朵都在重复不同方言的惨叫,肉球中央裂开血盆大口,
吐出的舌头竟是老村长那根骨柄剪刀。"一拜天地——"阴兵齐声高喝。
李大胆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跪向青铜咒匣,膝盖骨刺出槐树枝钉入地面。祠堂供桌轰然炸裂,
藏在夹层里的族谱哗啦啦翻动,每一页都黏着块风干的人皮,
记载着王家村用外乡人献祭树精的百年罪孽。当李大胆的额头触碰到咒匣的瞬间,
婴尸突然膨胀成三米高的血肉槐树。树皮上浮现出全村人的面孔,他们的嘴巴被树根缝死,
眼窝里钻出沾着脑浆的槐花。新娘的嫁衣如活物般裹住李大胆,衣襟处伸出无数苍白手臂,
将他拖向树心深处。地底传来雷鸣般的震动。所有阴兵化作槐树根没入土中,
村口界碑上的生辰八字开始倒流。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时,
老槐树的枝桠上挂满了晶莹的人形琥珀,每个琥珀里都封存着摆出挣扎姿态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