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以宁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盒早就过期的牛奶。
她这才想起,自己己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胃里传来一阵空落落的绞痛,提醒着她身体的存在。
她不能就这么垮掉。
就算是没人要的孤儿,也得活着。
季以宁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拿起钥匙和钱包,第一次拉开了公寓的门。
门外的光线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楼道里很安静,电梯下行的时候,她看着镜面一样的电梯壁,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比刚才稍微好一点,但还是掩饰不住的憔悴。
走出公寓楼,盛夏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阳光的味道和路边花草的香气。
季以宁站在路边,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季家?
她现在回去,算什么呢?
看季家父母对季心苒嘘寒问暖,还是等着被他们安排“以后的生活”?
她不想去。
去朋友家?
林薇薇那里,她刚挂了电话,暂时不想面对。
其他的朋友……她心里清楚,那些人大多是冲着“季家千金”的身份来的,现在去找他们,无异于自讨没趣。
最后,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地址——城南的一家甜品店。
那是她和陆宴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说是小时候,其实也只有一次短暂的交集。
那年她大概五岁,陆宴比她大两岁。
有一天,她跟着季母去商场,在停车场看到一个小男孩被一个陌生男人拽着,哭得满脸通红。
是季母冲上去拦住了那个男人,报了警,才发现那个小男孩是陆家被拐走的小少爷,陆宴。
后来陆家人赶来,一片混乱中,她只记得那个小男孩很漂亮,眼睛很大,却没什么温度,像只受惊的小兽,明明害怕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倔强地抿着唇,不肯露出半分软弱。
季以宁坐在出租车后座,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断断续续地浮现出那个模糊的画面。
那天的混乱持续了很久,陆家人赶到时,陆母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哭得几乎晕厥,陆父脸色铁青地处理后续,警察在一旁做着笔录。
季母拉着她,站在稍远的地方,小声叮嘱她不要乱说话。
她那时年纪小,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个被陆母紧紧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很可怜,又很特别。
他不像她认识的其他小孩那样,受了委屈就放声大哭,他只是沉默地靠在母亲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硬是没再掉下来一滴。
后来,陆家为了感谢季母,特意请她们去了那家城南的甜品店。
那是季以宁第一次去那么精致的地方,水晶吊灯折射出温柔的光,空气中弥漫着奶油和巧克力的甜香,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小巧的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雏菊。
陆母大概是觉得抱歉,又或许是真心喜欢小孩子,点了满满一桌子的甜品,笑着对她说:“以宁,多吃点,看你长得多可爱。”
她那时正是嘴馋的年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些漂亮的蛋糕和冰淇淋,却还记得母亲的教导,矜持地摇了摇头:“谢谢阿姨,妈妈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傻孩子,跟阿姨客气什么。”
陆母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又看向身边的陆宴,“宴宴,你也吃点,看你吓得,补充点糖分就好了。”
陆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的边角。
季以宁偷偷看他,见他不动,自己也不敢动。
首到季母笑着推了推她的胳膊:“去吧,陆阿姨喜欢你,别客气。”
她这才拿起小勺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口草莓慕斯。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微酸的果香,好吃得让她眯起了眼睛。
她偷偷又看了一眼陆宴,见他还是没动,鬼使神差地用小勺子挖了一块自己盘子里的蛋糕,递到他面前,小声说:“这个很好吃的,你尝尝?”
陆宴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那是季以宁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
很黑,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同龄孩子的天真,反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他盯着她递过来的勺子看了几秒,然后,慢慢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拒绝得很明显,却又不算失礼。
季以宁也不觉得尴尬,收回勺子,自己吃掉了那块蛋糕,还咂咂嘴,小声嘀咕:“真的很好吃啊。”
她没看到,在她低下头专心致志对付那块慕斯蛋糕时,陆宴的目光落在了她沾了点奶油的鼻尖上,那双原本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波澜。
那天的甜品有多甜,季以宁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个下午的阳光很暖,陆母的笑容很温柔,还有陆宴那个带着点倔强和疏离的眼神。
那之后,两家有了些断断续续的往来。
陆母总说要“报恩”,时常邀请季母带着她去陆家做客,或是送些精致的礼物过来。
她和陆宴也偶尔会碰面,大多是在一些家庭聚会上。
他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像其他同龄男孩那样调皮捣蛋,要么在看书,要么在玩拼图,很少说话。
她则像个小太阳,精力旺盛,喜欢追着院子里的蝴蝶跑,或是缠着大人讲故事。
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很少有交集。
首到后来,她长大了些,懂得了“陆家”和“季家”的差距,也渐渐明白了陆母的“报恩”里,或许还藏着几分对她的偏爱。
而陆宴,也长成了清俊挺拔的少年,只是那份疏离和淡漠,似乎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明显了。
他对谁都淡淡的,包括对他十分疼爱他的陆母,也很少露出亲昵的样子。
唯独对她,似乎还能多一点耐心。
有一次,她在陆家的花园里爬树,不小心摔了下来,擦破了膝盖,疼得眼泪首流。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陆母更是急忙要叫医生,他却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他蹲在她面前,动作有些生涩地帮她清理伤口,涂药水。
酒精碰到破皮的地方,疼得她龇牙咧嘴,忍不住想缩回腿,却被他轻轻按住了。
“别动。”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竟然真的不动了,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的睫毛很长,专注地看着她的伤口,神情认真得不像话。
那天,他帮她包扎好伤口,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却对着那个缠着白色纱布的膝盖,偷偷开心了好几天。
现在想来,那些或许只是少年人偶尔流露的善意,是她自己想多了。
就像后来陆母提出联姻,他没有反对一样。
他大概只是觉得,这件事能让母亲开心,能了却季家的那份恩情,至于未婚妻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出租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季以宁的思绪:“小姑娘,到地方了。”
季以宁付了钱,推开车门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