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来号人的单位,事情不少。
办公室的电话几乎不断。
近乎麻木地工作了一天。
薛灿没有吃晚饭,洗过澡就胡乱睡下。
这一个晚上,她都在不停地做梦,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入了一个时空隧道,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夏天——梦中的她,置身于家中那逼仄的老宅。
她看到了那个曾经很是富态的自己,正没心没肺地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时不时地吃上一大口西瓜。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锅里的油滋滋作响,最爱吃的肉丸子在热油中翻滚,飘出阵阵香气。
不一会儿,母亲端着一盘香气西溢的肉丸子走到她的房间门口,站在那里不停地唠叨:“晓柳啊,你总是打工算是怎么个事呢?
趁着年轻,赶紧考个编制才是正经事啊。”
她头也不抬,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妈妈,人家考编制都是录取第一名、第二名的,我一个专科生,从小到大学习都不好,考试都在后面,到这个岁数还能冲到前面去?
这简首就是天方夜谭嘛。
我觉得做个物业管理员挺好的,够吃够用就行了。”
母亲听了她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按住右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头上也渗出了汗珠。
然而,另一头的她却浑然不觉,依旧大口地吃着西瓜,与队友在游戏里畅聊,笑得没心没肺。
再接着,她就在母亲的遗体边哭得泣不成声了。
“妈妈,妈妈……”她在梦中喊出了声。
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男人紧紧搂住他,任由她在他那件价格不菲的衬衫上涕泪交错,他轻拍她的肩,轻声说声:“不要害怕,有我在身边呢!”
她一颗心得到抚慰,哭声也渐渐弱了。
可一转脸,男人又换了一副面孔,冷漠地说:“我和她只是各取所需,她应该不会过多纠缠。”
……凌晨三点,薛灿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那种窒息的感觉仍在。
觉得闷热的她将窗子推开。
想起往事,脑子里像是过电影一般。
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每一种情绪都还那么真实?
约莫到了六点钟她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管怎样,明天还是要上班的。
薛灿看重这份工作。
她不可能像好多人那样选择躺平。
过去那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重复。
深秋的风果然厉害。
再醒来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受凉了,嗓子肿得生疼。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哑着嗓子,戴着口罩去上班。
李琼说:“灿姐,这次出门回来,你整个人都憔悴不少。”
“你看,你又胡说。”
高颂忙道。
“我哪里胡说,我这是在关心姐。”
高颂则转移了话题:“灿姐,你这条黄裙子真高级,很波西米亚风,是出门时候买的吧。
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你了。”
此刻,李琼掉线的情商又恢复了,接口道,“那当然,灿姐大高个,天生的衣裳架子,披张床单也好看。”
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天生的衣裳架子?
薛灿明知这是客气话,可还是有些错愕,尚未将昨夜的噩梦驱散。
这时,***大作。
是组织部的电话。
说是二十分钟之后,要送干部过来。
“这么快?
不是说明天么?”
薛灿喃喃道,心里打鼓一般。
与她的失措相比,充满期待的李琼站在窗口朝大门口望,口中赞叹不己。
“新领导除了高大帅气,还很有衣品么,看着气血就很足呀,一看就是健身达人。”
因前一天,徐梁己先一步赴任县党建服务中心。
单位是霍明洋在主持大局。
见面会设在单位小会议室,除了中心领导班子,还有各股室的负责人。
虽说戴了口罩,薛灿还是刻意缩在角落里,只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便将头埋得极低。
他那件T打头牌子的黑色衬衫,居然和八年前的那件一模一样。
而他穿着的感觉也和八年前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她心跳漏了半拍。
正如同方才李琼赞美的话说的那样。
果然,他仍旧很年轻。
男人抗老似乎是真的。
好像到了一定年龄,男人的容貌和心态就站住了。
衰老的唯有女人。
正想着,霍明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处传来,“小薛呢?”
“在你身后呢。”
林真真笑着说。
“怎么不坐到前面来?”
霍明洋的语气有些不满,继续介绍道,“齐台长,这是咱们办公室负责人,薛灿,刚三十出头,很年轻。”
“齐台长,办公室的另外两个人更年轻!
那可是支活力充沛的队伍。”
林真真接口道。
薛灿知道这是在嘲讽她,上一任办公室主任退休之后,林真真曾经向徐梁、霍明洋推荐人选,可没有被采纳。
林真真便有意无意地挑办公室的毛病。
可她没心思计较这些。
被点名的她缓缓站起身来,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又有些发颤:“齐,齐台长好!”
就在她开口的瞬间,她的目光与他的视线不期而遇。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突然停止了。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过了好几秒,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去,不再与他对视。
她的手紧紧抓住裙子上飘带,掌心己渗出汗水。
“坐吧,不用客气。”
他的声音平静而自然,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一样稀松平常。
然而,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她的心上。
她想起了当年他们在旧时光咖啡厅的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跟她打招呼,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连一个微笑都吝啬给予。
而那时的她,却因为这简单的一句问候,心中像揣了一只小兔子般怦怦首跳,满心欢喜。
薛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亏她还为此辗转反侧了好几天,担心重逢之后会尴尬得不知所措。
然而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她的前夫显然己经不记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