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文物局的听证厅像一座现代法庭，弧形长桌后坐着十二位专家，空气里飘着速溶咖啡和打印机油墨的混合气味。
苏晚坐在被告席——或者说，被质询席——她的对面，程述正在调试那台号称"革命性"的AI扫描仪。
"系统会对文物进行纳米级断层扫描，自动生成修复方案。
" 程述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宣读科研论文，手指在全息屏幕上划出流畅的轨迹。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带是暗蓝色的，没有戴那枚银杏叶领带夹。
苏晚盯着他无名指上的戒痕——那里有一圈极浅的白色，像是长期佩戴戒指后留下的印记。
可她记得，程述从不戴戒指。
"请看《乐舞侍女图》的扫描结果。
"大屏幕上弹出高精图像，AI用红色标记出"病变区域"，尤其是那滴诡异的泪痕。
系统诊断栏闪烁着一行结论："真菌感染（疑似曲霉菌属），建议立即化学灭菌处理。
"听证席上一片哗然。
苏晚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荒谬！
" 她的声音在厅内炸开，"这是典型的血晶结构，唐代壁画常用人血调和朱砂，你们连这都检测不出来？
"她大步走向演示台，左手撑在扫描仪上。
残缺的无名指和小指在冷光下格外刺眼。
几位专家交换着眼神——那是文物修复界人尽皆知的"苏晚标志"，十年前的实验室事故留给她的勋章。
程述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0.5秒，喉结微动。
"所以需要你的眼睛来校准。
" 他突然按下拆卸键，价值千万的设备外壳应声弹开，露出密密麻麻的电路板，"AI只是工具，苏组长。
就像你用的镊子，关键是谁握着它。
"这个动作太突然，连主办方代表都惊得站了起来。
程述却旁若无人地取出一枚芯片，推向苏晚："这里缺一个文物病理学家的首觉。
"苏晚刚要反驳，头顶的投影灯突然爆出刺眼火花。
程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切断电源，整个大厅陷入黑暗。
在混乱的惊叫声中，有人撞到了她，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腰——那只手在她站稳后立刻松开，但残留的温度灼穿了她的羊毛西装。
灯光恢复时，程述己经退回演示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苏晚知道，他刚才用气声说了三个字："今晚十点。
"暴雨冲刷着故宫神武门的红墙，苏晚蹲在文物医院后门的香樟树下，雨水顺着冲锋衣帽檐滴成水帘。
手机显示22:17，程述迟到了。
她不该来的。
可当她在更衣室发现那张塞进她工作证夹层的字条——"泪痕会杀人"，字迹和十年前程述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一模一样——理智就输给了好奇心。
一道黑影翻过围墙。
程述全身湿透，黑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没带伞，也没穿防水的西装，像个夜贼一样灵活地避开监控死角，用电子卡刷开了侧门。
苏晚跟上去，心跳快得不像话。
文物医院的走廊在夜里像条时空隧道，应急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程述最终停在她的修复室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她的备用钥匙，去年就丢的那把。
门开的一瞬，苏晚冲上去按住他肩膀："私闯国家级文物重地，程总好大的胆子。
"程述转身时，她闻到了威士忌的味道。
"比不过苏组长。
" 他举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她上周修复宋代瓷枕时的侧脸，"***嫌疑人现行。
"照片里的她抿着嘴唇，睫毛在无影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这不是工作记录，是私藏。
苏晚耳根发烫，一把抢过手机往下滑动——相册里全是她，近三个月的，在不同场合。
"变态！
"争执中，一个牛皮纸袋从程述内袋滑出。
病历封面上的诊断结论触目惊心："遗传性共济失调（HCA），晚期预后不良。
"苏晚的愤怒突然凝固。
这种神经退行性疾病她太熟悉了——她父亲临终前就是被它夺走了行动能力，最后连毛笔都握不住。
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
程述伸手要抢，她后退时撞翻了试剂架。
玻璃碎裂声中，他一把拽过她护在怀里，自己的小腿却被飞溅的碎片划出血痕。
"当年分手是因为..." 程述的吼声混着雨拍窗户的噪音，"我父亲和我都有..."一辆重型卡车恰在此时碾过门外马路，汽笛声吞没了后半句话。
等噪音过去，程述己经松开她，低头去捡病历。
苏晚突然发现他后颈有一块电子纹身——微型二维码，和她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张纸条上画的一模一样。
凌晨两点，暴雨停了。
苏晚独自回到修复室，发现本该锁在保险柜的《乐舞侍女图》摊开在工作台上。
更可怕的是，画中侍女眼角的泪痕处，挂着一滴新鲜的水珠。
她颤抖着伸手触碰——水珠突然垂首向上流回眼眶，在绢本上留下一行潮湿的小楷："他快死了，只有你能救。
"（第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