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岩壁渗着冰碴子,凿石声混着喘息在狭窄甬道里撞得嗡嗡响。
林昭弯着腰,后颈沾着矿石碎屑,脊背被压成一张弓——他肩上的木杠挑着七块赤铜矿石,每块都有半人高,压得他眼冒金星。
这是他在青冥宗附属矿场当苦力的第九年,从八岁到十七岁,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像块被踩进泥里的破布。
“磨蹭什么?”
皮鞭梢抽在脚边,带起一团尘土。
赵大柱叼着旱烟,监工的黑皮甲蹭着岩壁发出刺啦声,“老子数到三,你要是还没挪到洞口。
林昭喉结动了动,舌尖尝到铁锈味。
他数过赵大柱的皮鞭,今天这是第三下。
每一下都要记着,等哪天能活着出去......“一——”木杠压得肩胛骨生疼,林昭咬碎了后槽牙。
他记得昨夜没吃饭,矿场的糙米饭被赵大柱扣了,说是“叛徒的种不配”。
此刻胃里像烧着团火,每挪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不敢停——上个月有个老头摔倒,被鞭抽到肋骨穿进肺里,血沫子喷了半面墙。
“二——赵叔!”
林昭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七块...七块有三百斤。”
赵大柱眯起眼,旱烟在他嘴角明灭。
“三百斤?”
他笑了,金牙闪着冷光,“你爹当年在玄铁门当外门弟子时,能扛五百斤精铁上三重山。
怎么?
叛徒的种连他老子十分之一都不如?
“林昭睫毛剧烈颤动。
他记得娘说过,爹是被冤枉的,说他是为了救同门才被安上“通敌”的罪名。
可矿场里没人信,包括他自己——他只记得八岁那年,玄铁门的人踹开破木屋,把娘推倒在泥里,说要拿他爹的血脉抵债。
“三!”
皮鞭抽在左肩,***辣的疼顺着脊梁窜到后脑勺。
林昭踉跄两步,木棍在矿石堆上磕出火星。
他听见赵大柱的笑声混着凿石声涌进耳朵:“滚吧,叛徒的种就该当牛马——哦对了,明儿再加两块,凑个吉利数。”
正午的矿洞稍微亮堂些,林昭缩在岩壁凹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下,两下,数到第七下时,衣角被轻轻扯了扯。
“昭哥。”
小石头蹲下来,袖口鼓鼓囊囊,“我...我藏了半块饼。”
林昭抬头。
这孩子比他小两岁,瘦得像根麻秆,左眼下方还留着赵大柱前儿抽的鞭痕。
他摸到麦麸的刺,低头就着阴影咬了半口——是半块干饼,混着草屑,硌得后槽牙疼。
“谢了。”
他把饼掰成两半,推回一半。
小石头眼眶立刻红了,拼命摇头:“我不饿,我今早偷喝了洗矿石的水......”林昭没再推。
他嚼着饼,喉咙发紧。
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我娘的玉佩...你见过吗?”
小石头猛地抬头,眼神慌乱地往洞外瞟了瞟。
“李铁山那老匹夫说...说那是妖物。”
他声音发颤,“锁在他屋后头的铁箱子里,钥匙挂在裤腰上。”
林昭睫毛抖了抖。
眼前闪过八岁那年的雨夜里,娘攥着他的手,血从她胸口的刀伤里往外涌。
“昭昭,”她气若游丝,“这玉佩...是你爹给我的,等你长大...拿着它去玄铁门...找你爹的旧友...昭哥?”
小石头碰了碰他的手背。
林昭这才发现自己捏着半块饼,指节发白。
他把饼塞进嘴里,含糊道:“没事。”
心里却像压了块烧红的铁——那是娘留给他的最后东西,李铁山凭什么拿走?
傍晚收工时分,矿灯在洞顶晃出一片昏黄。
林昭刚把最后一块矿石码好,就听见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声响。
“活的?”
李铁山歪头笑,金牙在矿灯里闪了闪。
矿场主穿着玄色锦袍,腰间挂着和田玉坠,与这满是泥污的矿洞格格不入,“我还以为玄铁门叛徒的种该更脆些。”
林昭垂着眼,盯着李铁山腰间晃动的钥匙串——七把钥匙,最大的那把是铜的,应该能开后屋的铁箱。
“明儿任务加三成。”
李铁山蹲下来,指尖挑起林昭下巴,“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矿车硬。”
他的指甲盖里沾着金粉,是刚从金矿石上刮下来的,“对了,你娘那玉佩...”他突然笑出声,“真丑,跟块破石头似的。”
林昭喉咙里滚出个“是”。
他在心里数,李铁山的私库有三道锁,第一道是木门栓,第二道是铜锁,第三道就是那口铁箱。
等他拿到玉佩......归棚的路是二十三级石阶。
林昭数到第十七级时,眼前突然发黑。
他想扶墙,手掌却按在冰碴子上,滑得厉害。
膝盖先软了,他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细响,像老木屋被风刮得吱呀。
“砰——”额头撞在石阶上,碎石扎进皮肤。
血珠子渗出来,凉丝丝的,顺着鼻梁流进嘴里。
林昭想抬手捂伤口,胳膊却重得像灌了铅。
意识开始模糊时,他忽然看见一片光——不是矿灯的昏黄,是雪地里初阳的亮,裹着暖融融的气,顺着伤口往身体里钻。
“淬体+1”极轻的一声,像春雪落在松针上。
林昭想睁眼,眼皮重得像压了块磨盘。
最后一丝清醒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变了,咚——咚——比平时沉了三分,像擂在夯实的土墙上。
林昭在黑暗里沉了很久,久到以为自己要溺死。
再睁眼时,晨光正从棚顶破洞漏下来,照在他额角的伤口上。
血己经凝了,结着浅褐色的痂,摸上去居然不疼。
他坐起来,发现原本酸得要断的腰杆此刻轻快得很,连昨夜饿了一天的胃,竟也不怎么疼了。
棚外传来小石头的惊呼:“昭哥!
你额头的伤...怎么没发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