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蜂巢”数据中心的冷光在聆的侧脸流动。
曲面屏组成的环形阵列上,橙红色的交通数据流正以0.3秒/帧的速度刷新,像某种活着的生物在呼吸。
他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指节因长时间用力泛着青白,指甲缝里还嵌着昨晚喝的蓝山咖啡渍——那是他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的勋章。
“最后一次压力测试。”
聆对着麦克风低语,声线因缺水有些沙哑。
他的声音刚落,中控系统的机械音便在无菌舱般的工作室里响起:“‘城市脉络3.0’交通优化算法,最终迭代测试启动。
覆盖区域:新海市全域交通枢纽。
模拟并发量:峰值680万次/分钟。”
屏幕中央,代表车流的绿色粒子流开始加速。
它们像被无形的手梳理的绸缎,沿着预设的最优路径穿过虚拟城市的血管。
聆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精准捕捉到每一个路口的通行效率参数——这是他过去三年的心血。
作为连续两届全球算法峰会金奖得主,他最擅长的就是用数学驯服混沌,就像此刻,新海市错综复杂的交通网络在他的算法里,不过是一组组可被优化的拓扑结构。
“松江立交通行效率提升17.3%,符合预期。”
“滨海大道冗余度下降至4.2%,优秀。”
“中央车站换乘流延迟控制在0.8秒内,完美。”
他一边报出数据,一边无意识地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是他刚入行时,用第一笔奖金买的,戒面刻着一行极小的代码:`while(1) { optimize; }`(永远优化)。
同事总笑他把灵魂都卖给了算法,但只有聆自己知道,这种掌控感有多迷人——在数字的世界里,一切因果都清晰可溯,不像现实,充满了无法量化的意外。
变故发生在三点二十九分零七秒。
最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异常。
屏幕右下角,代表城西高架的绿色粒子流突然停滞了0.7秒。
不是程序卡顿——聆的目光瞬间扫过系统资源监控栏,CPU占用率稳定在62%,内存冗余充足。
那更像是……一群遵守规则的鱼,突然集体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局部数据阻塞?”
他皱眉,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试图调出该区域的详细参数。
但就在他的光标触达异常区域的瞬间,十二块屏幕同时剧烈闪烁。
红色警报像泼溅的血,瞬间淹没了绿色的粒子流。
“警告:逻辑链断裂。”
“警告:次级算法模块失控。”
“警告:全域交通信号同步失效——”机械音的警告还没结束,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数据中心所在的大厦外壁。
聆猛地抬头,正看见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被震得扭曲——那倒影的眼瞳里,竟浮着一点幽蓝的光,像淬了冰的星子,转瞬即逝。
他心脏猛地一缩,不是因为那声巨响,而是那抹蓝光。
太诡异了,像是代码里不该出现的异常值。
下一秒,中控系统接入的实时监控画面开始失控。
屏幕上,松江立交的监控摄像头拍到第一辆失控的卡车。
它原本正沿着算法规划的最优车道行驶,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猛地左转,轮胎摩擦地面的火花在夜色里拉出长长的橙线。
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车流像被掐住的项链,瞬间在立交顶层拧成死结。
“砰——!”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更近了。
聆转头看向窗外,新海市的心脏——中央车站交通枢纽的方向,突然炸开一团刺眼的白光。
那是霓虹灯牌被卡车撞断的瞬间,碎裂的灯管像流星雨般坠落,砸在拥堵的车流里,点燃了泄漏的汽油。
“怎么可能……”聆的手指第一次在键盘上出现了迟疑。
他设计的算法有三重冗余校验,就算某个模块失效,备用系统也会在0.01秒内接管。
可现在,屏幕上的数据流像是疯了,红色的错误代码以瀑布般的速度刷新,那些原本温顺的绿色粒子,此刻竟在虚拟地图上无序冲撞,留下一道道黑色的轨迹——像某种生物的爪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重新加速敲击键盘,试图定位漏洞源头。
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滚动,他的视线像手术刀般剖开算法的肌理。
但越查,心越沉——所有的逻辑链条都完好无损,所有的参数设置都符合预期,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找不到任何破绽。
“嘀嘀——嘀嘀——”工作室的应急广播突然响起,尖锐的电子音刺破了死寂。
聆的注意力被拉了过去,广播里传来市应急管理局的通报,声音因信号干扰有些失真:“紧急通知:新海市部分区域发生交通异常事故……请市民尽量避免外出……另,城东疗养院附近报告多起服务型机器人故障,相关部门己紧急介入……”疗养院?
聆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屏幕角落的实时地图。
城东疗养院的位置被一个黄色标记标出,而在它西北方向三公里处,一个红色的音乐厅图标正在闪烁——那是天音音乐厅,今晚有场重要的公益演奏会。
更巧合的是,这两个地点,都在“城市脉络3.0”算法的核心覆盖圈内,像两颗被同一根线串联的珠子。
这时,私人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
是交通局的项目负责人老张,视频接通的瞬间,对方满是血丝的眼睛差点从屏幕里凸出来:“聆!
到底怎么回事?!
中央车站己经炸锅了!
三辆油罐车连环追尾,消防通道全被堵死!
你的算法……不是算法的问题。”
聆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屏幕,那里的红色错误代码己经停止刷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深蓝——像深夜的海。
在这片深蓝里,无数细小的光点正在沉浮,它们不遵循任何己知的物理规则,时而聚合,时而离散,最后竟在屏幕中央拼出一个模糊的符号——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那是什么?”
老张的声音在发抖。
聆没有回答。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新海市的交通网络己经彻底瘫痪,火光和刹车灯在夜色里织成一张混乱的网。
而在那片混乱的中心,中央车站的方向,又一块巨大的霓虹灯牌正在坠落。
当金属骨架砸向地面的刹那,漫天飞溅的玻璃碎片反射出无数道光线。
聆在其中一道反光里,再次看见了自己的眼睛——那双总是盯着屏幕、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幽蓝色的光比刚才更亮了,像有什么东西正从瞳孔深处渗出来。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算法峰会的领奖台上,有记者问他:“如果有一天,你的算法遇到了无法解释的异常,你会相信逻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时他笑着回答:“算法不会错,错的只会是数据。”
可现在,聆盯着玻璃上自己那双泛着蓝光的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银戒。
屏幕上的诡异符号还在闪烁,应急广播里关于机器人故障和演奏会现场混乱的通报断断续续传来。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算法的裂痕里渗出来,像冰冷的潮水,漫过他用逻辑筑起的堤坝。
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他看着那片深蓝里沉浮的光点,低声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没听清的话:“这不是漏洞……是某种信号。”
话音落下的瞬间,工作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
等光线重新稳定时,屏幕中央那个无瞳的眼睛符号,消失了。
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深蓝,像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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