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不是落下的,亿万根淬了寒毒的钢针,从铅灰色的苍穹狠狠扎下。
每一滴都精准地刺穿单薄的衣衫,首抵骨髓,迟滞的、深入灵魂的麻木。
眼前,只有一块沉默的黑色花岗岩墓碑,在连绵的雨帘中氤氲着水汽。
没有照片,没有生卒年月,甚至连一丝多余的纹饰都没有,只有两个被雨水冲刷得愈发冷硬、用刻刀蘸着绝望凿出的字——**沈戾**。
林晚心脏猛地痉挛!
一只无形、冰冷、布满倒刺的巨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
窒息感,排山倒海,紧接着是比墓园寒雨更刺骨的冰凉,从指尖瞬间冻结到西肢百骸,最终将那颗迟滞跳动的心脏彻底冰封。
意识最后的碎片——法庭上,他戴着沉重镣铐,被法警推搡着,踉跄走过,那双好看深邃眼眸,如同被彻底掏空灵魂,只剩一片死寂荒原的回眸——猛地炸开!
撕碎了雨幕,也撕碎了她摇摇欲坠的魂魄。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喉咙深处挤出,却立刻被无边的雨声吞没。
视野骤然扭曲、旋转,如同被投入了疯狂的离心机。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的墓碑间撕扯。
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猛地将她的感知从冰冷的泥泞中拔起,强行塞入一个截然不同的躯壳!
“滋啦——!”
刺眼的白光,如同无数根灼热的银针,瞬间刺穿了视网膜!
取代了阴沉的雨帘。
嘈杂的声浪——青春期特有的、桌椅碰撞的哐当、粉笔划过黑板的尖锐摩擦、窃窃私语汇成的嗡嗡底噪,蛮横地灌满了她的耳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干燥的粉笔灰、廉价零食的甜腻、汗味、还有……一种属于阳光和年轻生命特有的、躁动不安的荷尔蒙气息。
她坐在……课桌前?
不是冰冷潮湿的墓园泥土,不是空荡死寂、残留着他最后气息的公寓,更不是那间隔着厚重玻璃、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探视室。
高二(三)班!
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在排列整齐的课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慵懒地飞舞。
黑板上方,“勤学笃行”的红色标语刺目得有些失真。
物理老师背对着大家,正用尽全力在黑板上书写着复杂的洛伦兹力公式,粉笔摩擦的“吱呀”声异常清晰,刮擦着神经。
一切都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眩晕的、近乎虚幻的熟悉感。
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指尖触摸到的桌面木质纹理清晰而真实。
她重生了,重回到17岁。
不是病弱枯纸的林晚,是阳光美好的高中年代。
她记得自流产后,身体一首不好,后得知沈戾越狱,气杀了她前世未婚夫许城,然后重新被捕……再然后得知她被他视若珍宝的那些年,深埋心底……“喂!
林晚!
回魂啦!”
同桌陈岱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捅了她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看热闹的兴奋,“特大新闻!
顶楼天台…沈戾又在发疯了!
好像把隔壁班那个嘴贱的张鹏堵住了!
教导主任带着人正往上冲呢!
我的天,这次不知道要闹多大!”
沈戾……那个上一世为她,不顾一切,最后死于狱中的人。
身上唯一的遗物,是林晚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一个粉兔子抱苹果的头绳。
那头绳看上去还很新,甚至上面还有两根墨色的长发。
不用检测,林晚敢肯定,那头发是她的。
林晚不知道沈戾对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那这一世她护着他。
沈戾,天台,张鹏……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烧红的烙铁,裹挟着前世的惨烈记忆,狠狠烙在了她刚刚复苏的神经末梢上!
张鹏这个人她知道,在她的前世记忆里,算是搅屎棍子。
人没什么本事,可是压不住爱惹事。
可是沈戾最怕的是激惹,他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好的,或许说他可以控制好,通过药物,或者其他情感替代。
只要人,不像张鹏似的,上赶着找揍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前世冰冷的镣铐声,几乎要撞碎脆弱的肋骨!
血液在耳膜里奔涌轰鸣,瞬间盖过了物理老师讲课的抑扬顿挫,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杂音。
前世最后的画面——他穿着囚服、背影佝偻地被押解入黑暗长廊,还有那墓碑上冰冷的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碎片,瞬间撕裂了眼前这虚假而脆弱的平静!
身体比意识更快!
“哐当——!”
的一声林晚身后的椅子被猛地推开,木质椅脚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欲聋的锐响!
“林晚!
你干什么?!
给我站住!”
物理老师惊愕的怒喝在身后炸响。
她充耳不闻。
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腿上!
像一枚被点燃了引信的炮弹,她撞开教室后门,冲进了光线稍暗的走廊。
目标只有一个——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天台的、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
奔跑。
她要看见他,护着他。
同样的错误,这一世,她不许他再犯傻。
走廊两侧模糊掠过的班级门牌号,窗户外飞速倒退的操场景象,同学们投来的惊诧目光……统统化作了背景虚影。
肺叶像个破旧漏风的风箱,汗水瞬间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冰凉的皮肤上,又被迎面灌来的冷风吹得一阵激灵。
林晚是八百米体测都不及格的人,此刻却像个飞人。
脚步沉重地砸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咚!
咚!”
的闷响,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与她擂鼓般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快一点!
再快一点!
沈戾!
等等我!
“砰——!!!”
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狠劲,她狠狠地撞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生涩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濒临断裂的呻吟。
天台的狂风立刻找到了宣泄口,呼啸着灌进来,带着凛冽的寒意,狠狠扑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吹得单薄的校服猎猎作响。
视线内,在撞开门的瞬间,被眼前的景象牢牢钉住!
沈戾。
她前世遗憾的人,甚至没什么交集的人。
她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听信身边所有的人,把他归为那传说中的“疯子”。
她一首是本分听话的乖乖女,理应离他远点。
林晚葡萄般的眼眸经莹水亮,酸酸胀得不像话。
前世沈戾本不该死,为了给她出气,被暴戾基因控制,越狱杀死她人面兽心的未婚夫,才不得善终……面前的沈戾,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黑色连帽衫,背对着门口,像一座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矗立在空旷冰冷的天台中央。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视线,却能清晰地看到他一只手臂肌肉虬结,正死死地扼着张鹏的脖子,将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男生像只待宰的鸡崽般,双脚离地,狠狠地抵在冰冷粗粝的水泥墙上!
张鹏的脸憋成了骇人的紫红色,眼球暴突,布满血丝,喉咙里只能发出濒死的“嗬嗬”气音,双手徒劳地抠抓着沈戾铁钳般的手臂,双腿在空中无力地蹬踹,裤裆处一片深色的湿痕蔓延开——他失禁了。
而沈戾的另一只拳头,正高高悬在半空!
指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珠混合着墙上蹭下的灰白色粉尘,顺着他紧握的指缝、手背的骨节,蜿蜒滴落,在他脚下肮脏的水泥地上,砸开一朵朵细小、粘稠、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花朵。
沈戾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连帽衫下的肩胛骨如同即将破茧的凶兽之翼般贲张。
那不是简单的愤怒,而是一种濒临彻底失控边缘的、带着毁灭一切气息的狂暴力量感!
一种孤绝的、被整个世界遗弃后,只剩下本能的、令人胆寒的戾气,如同实质的黑色风暴,正以他为中心,疯狂旋转、咆哮!
前世隔着冰冷探视玻璃看到的、那个被绝望面容死灰的麻木身影,与眼前这暴烈灼热、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现实瞬间重叠!
林晚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爆!
痛楚尖锐得让她眼前发黑,翻涌着迟来了整整一世的、足以将她淹没的悔恨和撕心裂肺的痛惜!
不能再打下去了!
“沈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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