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的方程式

1南方的夏天来得早，五月的风已经带着点燥热，吹得实验楼前那排老梧桐沙沙作响，

浓密的绿荫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高二三班的窗户开着，

物理老师抑扬顿挫地讲解着电磁感应，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留下一串串复杂的公式。

谢凡坐在靠窗的后排，指尖懒洋洋地转着一支笔。阳光透过树叶缝隙，

在他摊开的《笑傲江湖》封面上跳跃。他眼角的余光，

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前排那个挺得笔直的背影。林雪雪。

马尾辫随着她低头记笔记的动作轻轻晃动，露出白皙的后颈。她听得极认真，

鼻尖微微沁出细汗，遇到卡壳的地方，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点着下唇，

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喂，谢凡！” 物理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别盯着窗外发呆了！上来解这道题！”全班目光瞬间聚焦。谢凡慢吞吞地合上书，站起身，

走到黑板前。题目不算难，但综合性很强。他扫了一眼，拿起粉笔，刷刷写起来，思路清晰，

步骤简洁。写完最后一行，他随手把粉笔头丢进盒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嗯，解法很巧妙，

就是字太潦草。” 老师点评着，示意他下去。回到座位，谢凡刚坐下，

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就从前面悄悄递了过来。他挑眉，展开，

上面是林雪雪娟秀的字迹：“最后一步，为什么用能量守恒转换，不用动能定理直接算？

—— 林”谢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提笔在纸条背面飞快写道：“动能定理要算摩擦力做功，题里没给摩擦系数，麻烦。

能量守恒只关注初末状态，干净利落。笨！” —— 谢纸条又递了回去。过了一会儿，

前面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纸条再次飞回他桌上，上面多了一行字：“你才笨！

解法取巧！还有，字丑死了！” —— 气呼呼的林谢凡看着那行“气呼呼的林”，

仿佛能看到她微微鼓起的脸颊，心里莫名地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他提笔，

这次字迹认真了许多：“取巧也是本事。晚上自习，给你讲清楚动能定理的适用范围，

免得下次又掉坑里。图书馆老地方？”—— 字变好看的谢纸条没有再传回来。但谢凡看到，

前面那个背影，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耳根似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在低语着什么秘密。2晚自习的图书馆角落，

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老地方”。头顶是老旧风扇缓慢转动的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旧木头的味道。“这里，” 谢凡用笔尖点着林雪雪摊开的练习册，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摩擦力是变力，而且是耗散力，

直接用动能定理就得先积分求它的功，多麻烦。能量守恒多好，管它中间怎么耗散的，

只看开头和结尾的能量差，省事。”林雪雪凑近了看，一缕碎发滑落下来，

拂过她专注的侧脸。谢凡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哦…明白了。

”她恍然大悟，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谢凡，你真厉害。

” 那纯粹的崇拜和欣喜，让谢凡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发烫。“咳…小意思。

”他故作轻松，目光扫过她压在书下的稿纸，上面写满了清丽的诗句，“又在写诗？

”林雪雪脸一红，飞快地把稿纸藏起来：“随便写着玩的。”“给我看看？

” 谢凡难得地好奇。“不要！” 她护得更紧，眼神却带着点羞涩的期待，

“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下个月全市物理竞赛，你肯定能拿奖。

要是…要是你能进前三，”她鼓起勇气，声音更小了，“就…就陪我去看一次星星吧？

听说城郊新开的天文台能看到银河…”谢凡愣住了，看着女孩眼中闪烁的期冀，

像坠入了最温柔的星河。他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好。一言为定。不仅看星星，

我还要在银河下，听你念你写的诗。”那一刻，图书馆窗外的夜空似乎都格外澄澈。

他们埋头于书本，笔尖沙沙作响，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甜丝丝的、名为青春的悸动。

那个关于星星和诗的约定，像一颗种子，悄然埋在了两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3校运会如期而至。女子800米项目，林雪雪的名字赫然在列。谢凡挤在看台最前面，

看着那个在起跑线上显得格外纤细的身影，眉头微蹙。发令枪响。第一圈，

林雪雪勉强跟在中游。到了第二圈，她的步伐明显沉重，呼吸急促，脸色开始发白。

烈日灼烤着塑胶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雪雪！加油！” 谢凡忍不住喊出声。

林雪雪似乎听到了，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咬紧牙关，奋力迈开步子。然而，

体力的透支是残酷的。最后一百米，她的脚步踉跄得厉害，仿佛随时会摔倒，

却依然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一步一步向前“挪”着。汗水浸透了她的运动衫，

顺着脸颊滑落。终于，她几乎是扑过了终点线，然后直接跪倒在跑道边的草地上，

剧烈地干呕起来，肩膀无助地耸动。谢凡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他拨开人群，冲下看台，

跑到她身边。递上准备好的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傻不傻？

跑不动就别硬撑！” 他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和责备。

林雪雪抬起满是汗水和生理性泪水的脸，虚弱地笑了笑，

声音嘶哑：“我…我答应过自己…要跑完的…” 她看着谢凡紧皱的眉头，下意识地伸出手，

想抓住什么支撑自己站起来。谢凡几乎是本能地握住了那只冰凉、微微颤抖的手。

掌心相贴的瞬间，一股奇异的电流窜过两人全身。林雪雪像被烫到一样想缩回，

却被谢凡更紧地握住。“别动，我扶你。” 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他搀扶着她，

慢慢走向医务室。她的手那么小，那么凉，被他完全包裹在掌心。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梧桐叶的剪影在脚下晃动。一路无言，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掌心里越来越灼热的温度，

诉说着超越言语的悸动。那只装满彩色星星的玻璃瓶，在谢凡的书包里，

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跳，无声地闪烁着微光。4命运的急刹车，

发生在那个毫无征兆的雨夜。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响，酝酿了一天的暴雨便倾盆而下。

谢凡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眉头紧锁。“你没带伞？” 他问正在收拾书包的林雪雪。

林雪雪摇摇头，有些无奈：“早上天气还好…”“我送你。” 谢凡几乎是脱口而出，

随即又觉得有点唐突，补充道，“顺路。” 其实并不顺路。林雪雪看着他，

雨水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她轻轻“嗯”了一声，脸颊微热。

两人共撑一把不算大的伞，冲入雨幕。雨水冰冷，伞下的空间却异常狭小。

谢凡尽量把伞倾向林雪雪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湿透。林雪雪低着头，

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和少年身上特有的清爽气息，心跳快得不像话。

“谢凡…” 她小声开口。“嗯？”“物理竞赛…要加油。” 她想起那个约定，

心里暖暖的，“我…我会去给你加油的。”谢凡低头看她，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

几缕黑发贴在眉骨，眼神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深邃：“好。等着我的好消息，

还有…我们的星星。”在一个需要左转的十字路口，林雪雪的家就在马路对面。雨太大了，

视线模糊。“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跑过去，很近！” 林雪雪大声说，怕声音被雨声淹没。

谢凡看了看信号灯，是红灯。“等绿灯！” 他拉住她的胳膊，语气坚决。红灯漫长。

林雪雪转头对他笑：“明天见，谢凡！”马尾辫甩动，雨水溅在她明亮的笑容上。那一刻，

谢凡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绿灯亮起。“快去吧！” 谢凡松开手。林雪雪推着自行车，

快步跑向对面。谢凡撑着伞，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就在这时，刺眼的车灯穿透雨幕！

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完全无视红灯，以骇人的速度从侧面直冲而来！

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在雨夜中爆响！“雪雪！！！” 谢凡目眦欲裂，

嘶吼声瞬间被巨大的撞击声吞没！他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连同自行车，被狠狠撞飞出去，

像断线的风筝，重重摔落在几米开外冰冷的雨水中，一动不动。鲜红的血，在雨水的冲刷下，

迅速晕开，刺目惊心。谢凡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他扔了伞，

像疯了一样冲进瓢泼大雨中，扑到林雪雪身边。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颤抖着抱起她冰凉的身体，徒劳地用手去捂她额角汩汩流出的鲜血，

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雪雪！雪雪你醒醒！看着我！别睡！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冰凉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一切。梧桐树的叶子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那个关于星星和诗的约定，那个掌心相贴的温暖，

那个带着雨水的明媚笑容…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冲刷得支离破碎。

谢凡紧紧抱着怀中失去意识的女孩，在冰冷的雨夜里，发出了绝望而悲恸的嘶吼。他只知道，

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未来的路再崎岖，他也要守护她走下去。

这份在青春土壤里刚刚萌芽、尚未言明的深情，在血与泪的洗礼中，

骤然变得无比沉重和刻骨铭心。5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取代了雨后泥土的清新，

冰冷的白炽灯光取代了梧桐叶隙的碎金。急救室的红灯亮着，像一只凝固的血眼，

无声地注视着长廊。谢凡浑身湿透，校服紧贴在身上，冰凉刺骨，但他毫无知觉。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坐到地上。头发上的水珠滴落，

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很快又被空调的冷风蒸干，留下浅浅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