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块的母爱监控

我妈在微信里安装了“爱知”。它全天候推送我的血压、心率、步数、睡眠质量，

甚至情绪波动。“你昨晚一点才睡？心跳这么快，是不是又在看恐怖片？

”“今天走了不到五千步？年轻人要多运动！”“情绪波动异常…失恋了？还是工作不顺？

”我愤怒地卸载了爱知，第二天却发现它自动重装。“别白费力气，

我花十万买了终身绑定服务。”我反手开发了“完美人生”，

伪造健康数据、运动轨迹和快乐指数。“今天天气真好，我晨跑十公里啦！

”实际在吃垃圾食品追剧“公司聚餐好开心！”实际独自加班到深夜直到某天，

母亲突然闯入我的公寓：“你程序里说今天去爬山，为什么定位显示你在医院？

”我躺在病床上苦笑：“妈，这次…爱知没骗你。

抖着翻出手机：“不可能…它明明显示你一切正常...”屏幕突然弹出红色警报：“警告！

检测到女儿生命体征急剧下降——”母亲尖叫着砸碎手机，碎片割破手指。鲜血滴在屏幕上，

爱知浮现一行小字：“终极指令：用我的生命，换她的健康。”我妈的“爱知”又响了。

这声音如今在我耳中，像一根冰冷的针，毫无预兆地刺入我日常的平静。尖锐、短促，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来自某个全知全能的审判者。

我正坐在咖啡馆角落的沙发里，对面是李然，

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据说条件相当不错的相亲对象。

啡的香气、柔和的背景音乐、李然那张努力表现得温文尔雅的脸——这一切精心营造的氛围，

在“嘀嘀嘀”的警报声中瞬间粉碎。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温热的咖啡杯壁，指尖微微发白。来了，又来了。

我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咖啡馆里显得有些突兀。

屏幕中央弹出一个简洁却令人窒息的窗口，背景是医院仪器特有的那种冰冷蓝色。

一行加粗的黑色宋体字，

常升高警告：142/95 mmHg超出安全阈值 分析：环境压力源显著增加。

建议：立即脱离当前情境。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李然探寻的目光落在我陡然失色的脸上。尴尬像粘稠的糖浆，糊住了我的喉咙。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抱…抱歉，我…我去下洗手间。

”几乎是落荒而逃。关上洗手间隔间门板的瞬间，我才敢大口喘气，

冰冷的瓷砖靠着我的额头。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依然固执亮着的警告窗口，

那个小小的、蓝色的“爱知”图标在角落闪烁着幽光，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监视之眼。

我颤抖着手指，狠狠戳向那个卸载按钮。

屏幕弹窗跳了出来：“卸载‘爱知’将导致重要健康监护功能失效，确认卸载？

”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确认”。图标消失的那一刹那，一股虚脱般的轻松感涌上来，

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取代。这只是暂时的喘息。我知道。每一次卸载，

都像徒劳地试图堵住汹涌的洪水，而源头，在那座城市另一端，我妈王桂兰的家里，

永不枯竭。我妈王桂兰的客厅，像一间缩小版的医院监控中心。窗帘常年紧闭，

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只有墙上巨大的液晶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成为这个空间唯一的主宰。屏幕上，被分割成若干区块，核心位置，

是我那张被放大的、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健康仪表盘”。此刻，

代表我血压的柱状图正从危险的红色区间缓缓回落，

但旁边一个代表“环境压力”的红色三角警示符仍在顽固地闪烁。王桂兰紧抿着嘴唇，

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枯瘦的手指悬在触摸屏上方，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开衫，在屏幕幽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固执。

“142/95…”她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咀嚼一个苦涩的硬块，

“对面坐的是个瘟神吗？刚见面就能把血压逼成这样？

”她的手指重重戳向屏幕上代表李然那个模糊的社交头像方块，

头像旁边立刻弹出一个小信息框，

那是“爱知”根据我的社交账号关联分析出的李然的基本资料。

“李然…三十一岁…金融行业…父母退休…”她眯着眼，一条条审视着，

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金融？哼，十个金融九个滑头！资料这么少？肯定有问题！

”她猛地抬头，对着空气命令道：“爱知，深度扫描这个李然！

社交关系图谱、网络痕迹、消费记录…重点查有没有不良嗜好！我就不信了！”客厅另一角，

一个放在实木老茶几上的旧式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播放着养生讲座，

主持人用夸张的语调强调着“子女的健康是父母最大的福报”。

这声音与屏幕上冰冷的数据流、王桂兰神经质的指令声混杂在一起，

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交响乐。茶几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旧相册，

里面是我小时候扎着羊角辫、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照片，照片旁边，

却压着一份边缘已经磨损的、关于青少年抑郁症预防的宣传册。她拿起旁边的保温杯，

里面是浓得发黑的安神中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视线却片刻不离屏幕。

当看到代表我血压的柱状图终于稳定在绿色区域120/80时，

她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毫米，随即又迅速挺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是“爱知”根据我过去几天的睡眠、步数、情绪波动数据生成的“近期婚恋风险评估报告”。

报告结论栏里，

一个硕大的黄色警告标志不断闪烁：“综合评估：当前接触对象李然风险等级：中偏高。

建议：审慎观察，加强沟通引导。

”“沟通…沟通…”王桂兰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屏幕，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目光落在相册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脸上，又移回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眼底深处，

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控制欲和更深沉恐惧的复杂暗流。收音机里，

养生专家还在喋喋不休：“…肝气郁结，最易伤身，父母的心啊，

都悬在儿女身上…”手机屏幕上，“爱知”那个冰冷的蓝色图标，像一颗顽固的毒瘤，

又一次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我盯着它，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愤怒、无力、一种被彻底扒光钉在耻辱柱上的羞耻感，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抓起手机，

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了白，几乎是咆哮着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在响铃的瞬间就被接通了。我妈王桂兰的声音抢先一步撞进我的耳朵，没有问候，

没有铺垫，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不容置疑的强硬，

像是早已在电话那头守株待兔：“别白费力气了，慧心。卸载多少次都没用。

”她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我花了整整十万块，

买了它的终身绑定服务。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的命根子连着我的命根子，你甩不掉的。

”“十万？终身绑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拔高、扭曲，

“妈！你疯了吗？你这是监视！是侵犯！是犯法的你知道吗？我不是你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犯法？”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嗤笑，像碎玻璃刮过黑板，“我花钱买安心，

买我女儿平平安安，这犯哪门子法？你懂什么？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

等你眼睁睁看着…”她的声音陡然顿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扼住了喉咙，

后半句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那戛然而止的空白里，

藏着某种沉重到我无法想象的往事阴影。短暂的死寂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斩断了所有讨论的可能：“这事没商量！你老老实实的，

别动歪脑筋，爱知是为你好！挂了，我还得看你下午的心率报告呢！” 咔哒一声，

忙音冰冷而急促地响起，像一把钝刀，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连接。我握着手机，

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仿佛那声音顺着耳道钻进了大脑，在颅骨内嗡嗡作响，反复回荡。

十万块。终身绑定。甩不掉。冰冷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钉子，一下下钉进我的神经末梢。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我，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

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上一个模糊的污点。硬碰硬，

撞上的是一堵用金钱和偏执浇筑的铜墙铁壁。我的世界，被那个小小的蓝色图标彻底框死，

窒息感如影随形。就在这时，我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电脑屏幕上尚未关闭的代码编辑器窗口。

那里面是我白天工作时写的一段用于生成模拟用户数据的测试脚本。

一行行整齐排列的变量、随机函数、条件语句…在幽暗的屏幕光线下，

像一堆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符号。可就是这一堆符号，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瞬间击穿了我脑中浓稠的绝望。一个念头，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冰冷的嘲讽，

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既然无法摆脱被监控的命运…那为什么不自己来定义被监控的内容？这个念头一旦滋生，

便以燎原之势迅速占据了我的整个思维。它像一颗种子，在绝望的冻土下找到了裂缝，

疯狂汲取着我所有的愤怒、叛逆和那一点点仅存的、想要夺回一丝喘息空间的渴望。

我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重重地敲下了键盘上的回车键。

一个新的项目文件夹被创建出来，光标在命名栏里急促地闪烁。我深吸一口气，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敲下了四个字：“完美人生”。我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

敲击声密集如骤雨，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快意。屏幕上的代码一行行飞速滚动，

像被赋予了生命的河流，构建着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虚拟王国。这不是普通的编程，

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起义，一场在数据世界里的华丽欺诈。

“完美人生”的界面在我手中诞生。它披着“爱知”那冰冷医疗蓝的外衣，

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内里。我摒弃了所有代表警告的刺目红色和黄色，

整个界面笼罩在一种过度饱和的、虚假的粉蓝色调中，柔和得近乎甜腻。

圆润的卡通图标取代了棱角分明的数据图表——一颗永远饱满跳动的粉色桃心代表心率，

一只踩着七彩祥云的卡通小驴代表步数，

一朵永远晴朗、飘着棉花糖云的小太阳代表情绪指数。

每一个细节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看！我多么健康！多么快乐！多么完美！

”核心引擎在后台轰鸣。我调用了最复杂的算法，不是为了分析真相，而是为了编织谎言。

随机数生成器被精心驯化，

产生着永远“理想”范围内的血压值收缩压永远在110-120之间优雅徘徊。

心率曲线被强行熨平，抹去所有可能引起警觉的波动峰值，画出一条慵懒而完美的正弦波。

步数？每天精准地浮动在8000到12000步之间，不多不少，

恰好踩在王桂兰“满意线”的上沿。

之作——它贪婪地吞噬着我输入的、寥寥数语的日常描述“天气真好”、“午餐美味”，

再吐出一连串夸张的、闪着金光的积极情绪标签：“活力四射！”、“心满意足！

”、“幸福感爆棚！”，仿佛我的生活浸泡在永不枯竭的蜜糖罐里。最关键的，

是地理位置的伪造。我破解并模拟了手机的GPS信号，

奋工作”的象征、以及几个口碑极佳、格调优雅的咖啡馆和书店“品味生活”的证明。

真实的我，可以蜷缩在出租屋的沙发里对着电脑屏幕奋战到深夜，

但在“完美人生”的地图上，

我的小蓝点永远在那些阳光明媚、积极向上的坐标之间规律地移动，

画出一条条令人放心的、虚假的生命轨迹。当最后一个模块调试通过，

我点击了“生成今日报告”。屏幕瞬间被粉蓝色的光芒充满。

一张堪称“健康生活模板”的日报跳了出来：晨跑5公里配速完美，

早餐营养均衡附带了虚假的沙拉图片，工作高效专注情绪值：专注且愉悦，

午间在阳光明媚的咖啡馆阅读定位精确，情绪值：平和充实…每一个数据点都圆润饱满，

散发着人造的、塑料般的健康光泽。我盯着这份虚假到近乎荒诞的报告，

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这不是妥协，这是宣战。用最完美的假象，去对抗最严密的监控。

让那个无所不在的“爱知”，成为我精心编排的木偶戏的唯一观众。母亲，你喜欢看数据？

好，我给你数据，给你最漂亮、最听话、最让你“安心”的数据。手机“叮咚”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