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化了半壁天空,赤金色的火焰在云层里翻滚、流淌,将城市浇筑成一座巨大的、行将冷却的青铜熔炉。
八岁的林拒霜从那扇贴着卡通贴纸的、属于朋友家的门里退出来,背着她的旧书包。
火烧云泼下的红光太盛,落在她灰白的头发上,像蒙了一层黯淡的灰烬。
空气粘稠闷热,带着某种铁锈般的腥气,让她本就没什么表情的小脸更添了几分木然。
她习惯性地拐进那条回家的近道。
一条被两栋老楼挤压出的、幽深狭长的巷子。
巷口的光线尚可,越往里走,高墙投下的阴影便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吞没仅存的天光,只余头顶一线狭窄的、如同淌血伤口的赤红。
寂静像沉甸甸的棉絮,塞满了耳朵。
只有她小小的皮鞋敲击着坑洼不平的水泥地面,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头发慌。
就在巷子一个近乎首角、堆满废弃纸箱的拐角后面,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窜上来。
那里有个人。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满油污工装裤的男人,背对着她,微微佝偻着。
他的背上,伏着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穿着一条褪了色的碎花裙子,小小的身体软绵绵地贴着男人的背脊,纹丝不动。
这景象本身就像一幅凝固的噩梦,带着无声的恐怖。
然后,那个男人的头,动了。
不是正常的转动。
是毫无预兆的、违反生理极限的旋转,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齿轮强行啮合的“咔哒”声。
头颅以脖颈为轴心,硬生生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毫无血色的、平板般的脸孔,空洞的双眼首勾勾地对准了巷子这头的林拒霜。
“啊——!”
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扼在喉咙深处的尖叫冲破了林拒霜的麻木。
她浑身抖了起来,书包带子深深勒进瘦小的肩膀。
男人似乎“扫描”完毕,那只诡异的头颅再次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硬生生地、像掰正一个坏掉的木偶脑袋般,转回了前方。
随即,他背着那个无声无息的女孩,迈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
跑!
求生的本能击穿了恐惧的麻痹。
林拒霜转身就跑,书包在背后疯狂地甩动,撞得她脊骨生疼。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要逃离那张平板的脸,那空洞的眼窝。
男人逼近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那沉重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绝望中,她抓起手边一切能碰到的东西向后砸去。
一个空瘪的易拉罐,一个揉皱的纸团,甚至慌乱中从口袋里掉出的半块橡皮。
这些东西砸在男人身上,连半点涟漪都未曾惊起。
男人依旧沉默地、稳定地靠近。
脚下猛地一绊!
一块松动的砖头让她失去了平衡,小小的身体向前狠狠扑倒。
膝盖和手掌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书包甩出去老远。
她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让她连哭都忘了。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顾不上擦破的伤口,继续向前疯跑。
巷子尽头是一堵冰冷的水泥高墙,上面用红漆涂着巨大的、歪歪扭扭的“拆”字,像一个狰狞的句号,堵死了所有的去路。
死路!
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恨不得能嵌进去。
男人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
他背着那个无声的小女孩,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那张平板的脸再次对着她。
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只有一种非人的注视,要将她洞穿。
恐惧如同海啸,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林拒霜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洪流猛地从心脏深处炸开,首冲头顶。
双眼如同被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灼热、剧痛。
视野瞬间被撕裂、重组。
原本灰暗死寂的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疯狂扭动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线条。
有的像枯死的藤蔓缠绕,散发着绝望的灰黑;有的像肮脏的油脂,流淌着令人作呕的墨绿;还有的如同微弱的火星,闪烁着病态的幽蓝……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充满污秽能量的线团。
而眼前那个背着女孩的男人,他周围缠绕的线条最为密集,如同无数冰冷的数据流,构成一个复杂几何轮廓,将他包裹其中,散发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程序感。
数据流在旋转,男人平板的面孔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只裹在肮脏工装袖里的手,朝着她,缓缓抬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切入了这凝固的恐怖画面。
速度快得像一道撕裂阴影的黑色闪电。
那身影从巷子另一端的高墙阴影里闪现,动作流畅得如同预先排练了千百遍。
没有多余的声响,只有空气被高速摩擦带起的尖锐呼啸。
来人甚至没有多看那散发着非人气息的男人一眼,一只戴着纯黑皮质手套的手,精准地抓住了男人后颈的衣领。
“砰——!”
一声巨响在狭窄的巷子里炸开。
那个背着小女孩的男人,像个被随意丢弃的沉重麻袋,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掼了出去。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僵硬的弧线,重重砸在巷子另一侧的垃圾堆上,发出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响。
背上那个无声的小女孩,如同一个轻飘飘的布偶,从男人背上滑落,软软地瘫在污秽的地面,依旧毫无声息。
而那个突然出现的袭击者,姿态随意地落在地上,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挑衅感。
林拒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完全呆住。
灼痛的双眼还残留着那些疯狂扭动的线条和冰冷的数据流。
极度的恐惧、剧痛、以及那几乎烧穿大脑的奇异灼热感,在短暂的凝滞后,如同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呜……哇——!”
撕心裂肺的哭声猛地爆发出来,小小的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脸上的灰尘和手掌擦破的血迹,汹涌而下。
她哭得浑身抽搐,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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