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邮差

1 月亮的快递单月亮邮局藏在海平面以下三英尺的地方，木质柜台积着千年不化的月光灰。

穿银线制服的猫局长用尾巴尖敲了敲铜制抽屉，第三层最深处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是无数封未寄出的信在翻身。有的信封上写着"给失眠的灯塔"，

邮票是枚发光的海螺；有的收信人栏画着只贝壳，

地址栏歪歪扭扭地写着"退潮后的沙滩"……"橘子汽，"猫局长舔了舔胡须，

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两盏灯，"第734号任务。

"被点名的橘猫从堆积如山的信件里探出头，尾巴尖那撮白毛沾着点星光。

它用爪子勾出最底下的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的火漆印是弯月形状，

烫着行极小的字："寄往星砂路12号，收信人江澈。""任务内容？

"橘子汽的声音像浸了露水的蒲公英，轻飘飘的。"治愈。"猫局长推过来个青铜铃铛，

"这是你的邮差证。记住三定律：每个灵魂一生只能收一次猫邮差；必须在一年内完成任务，

否则变成普通猫；任务结束时，双方都会忘记过程，只留下被治愈的感觉。

"橘猫把信封塞进背上的小挎包，铃铛在月光下叮当作响。它跳上邮局窗台，

看见人间的海正在涨潮，浪尖托着碎银似的月光，像为邮差铺好了银色的邮路。"去吧，

"猫局长的声音渐渐模糊，"别被人间的小鱼干勾走了魂。"橘子汽甩了甩尾巴尖的白毛，

纵身跃入那片流动的银辉里。海浪立刻温顺地分开道路，在它身后合拢，

只留下浅浅的、转瞬即逝的爪印。那是所有月亮邮差走过的，无人能懂的轨迹。

2 海与试卷之间6月六月的风裹着考场的油墨味，江澈捏着银行卡的手指沁出薄汗。

母亲把卡塞进他掌心时，指腹的茧子蹭过他的手腕，像张粗糙的砂纸。

"报志愿填了沿海城市，"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听说海边的空气养人。

"银行卡是普通的蓝色塑料壳，边角磨得有些发白。江澈翻过来，看见背面有行娟秀的小字，

是母亲极少展露的温柔笔迹："星砂路12号，茶屿。"后来他才知道，

那是母亲十年前在海边打工时，常去的一家奶茶店。那时她刚离婚，

带着三岁的江澈住在工棚，每天收工都会绕去买杯最便宜的柠檬水，说那味道"像眼泪，

涩涩的，但解渴"。第一次见到海，是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攥着那张印着校训的纸，

坐了两小时公交来到码头。灰蓝色的浪层层叠叠地扑上岸，带着咸涩的腥气，

辽阔得让他心慌。他总觉得海像道无解的数学题，永远算不出边界，

而自己是被扔进这道题里的小数点，渺小得随时会被省略。"同学，要地图吗？

"卖冰棒的阿婆递来张泛黄的纸片，海平线被画成歪歪扭扭的弧线。

江澈指着地图右下角的星砂路，阿婆眯眼笑了："那地方好啊，晚上能听见浪打礁石，

像谁在摇铃铛。"他把冰棒纸折成小船放进浪里，看着那点白色被海水吞没。

那时的江澈还不知道，半年后他会踩着星砂路的碎石回家，

口袋里揣着给一只猫的奶糖；更不知道母亲银行卡背面的字迹，其实是封跨越十年的邀请函。

3 玻璃后面的世界7-8月茶屿奶茶店的玻璃门总沾着层水汽，

像蒙着层没擦干净的眼泪。顾老板是个留着刺猬头的中年男人，第一天带江澈熟悉环境时，

正用柠檬片擦柜台："海盐芝士奶盖要顺时针搅八圈，逆时针搅五圈——别问为什么，

这是风水。"时薪十五元，每天工作六小时，扣除来回公交费四元，

刚好够支付每月的生活费。江澈把这个算式写在手机备忘录里，

后面加了个括号：周末多排两小时，能买本习题册。他试工第一天就背熟了十七种饮品配方，

记到第七种时，顾老板忽然指着墙上的镜子："擦干净，客人要照的。

"那是面椭圆形的镜子，边缘镶着褪色的贝壳，据说是顾老板年轻时从礁石滩捡的。

江澈踮脚去擦时，只在镜中看见自己半张脸，另一半被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

他的头发是自己剪的，用母亲留下的旧剪刀，对着宿舍卫生间的小镜子咔嚓咔嚓乱剪，

结果左边长右边短，只能让刘海留得更长些，像道帘子把脸藏起来。开学后，

他成了校园里最常见的那种"隐形人"。黑框眼镜是从旧货市场淘的，五十块钱，

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T恤是高中校服改的，洗得发白；永远背着个磨破边角的帆布包，

里面装着课本和保温杯。他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笔记写得密密麻麻，却很少抬头。

有次小组讨论，组长点到他名字，

隔了三秒才有声音从课本后冒出来："我觉得...用拉格朗日定理更简单。

"同组的女生后来偷偷议论："那个江澈，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啊？"这话飘进江澈耳朵里，

他却没什么感觉。在图书馆占座、去食堂打最便宜的套餐、晚上泡在自习室。

他的世界像茶屿的玻璃门，蒙着层水汽，别人看不清里面，他也懒得擦干净。

八月末的某个傍晚，台风将至，店里没什么客人。顾老板趴在柜台上数硬币，

忽然指着镜子笑："你这刘海，能藏只麻雀了。"江澈低头抿了口凉白开，没接话。

他不知道，这面镜子将在一个月后，

照出一个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少年；更不知道顾老板数硬币的手指停了停，

其实是在算他今天偷偷多吃了两块冰砖。

4 镜子里的意外9月九月的台风来得又急又猛，雨点砸在茶屿的玻璃上，

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最后一桌客人撑着伞离开时，顾老板忽然把江澈拽到镜子前，

恶作剧似的掀起他的刘海。"哟。"顾老板吹了声口哨。江澈在镜中看见的，

是个完全陌生的少年。被海风湿气软化的黑发柔软地贴在额前，

露出光洁的额头；长期戴眼镜压出的红痕还在，却挡不住那双眼睛——是种很干净的琥珀色，

像被海浪打磨过的石头。台风天的水汽模糊了镜面，镜中的人却清晰得惊人，

连下颌线的弧度都像是被精心计算过。"摘了眼镜看看。"顾老板伸手去摘他的黑框眼镜。

镜片离开鼻梁的瞬间，世界变成团模糊的光晕，但江澈还是能看清镜中那个轮廓，太完美了，

像被月光PS过，他不敢认领。"别闹了顾哥。"他伸手去抢眼镜，却被顾老板按住手腕。

"明天起，穿店里的白衬衫，头发梳上去。"顾老板拍着他的肩膀，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保准营业额翻番。"第二天江澈还是穿了自己的旧T恤，

却被顾老板堵在更衣室。白衬衫是新熨过的，

领口带着淡淡的樟脑味；顾老板不知从哪翻出根黑色发带，把他过长的头发束在脑后。

"你看你看，"顾老板把他推到镜子前，"这才叫老天爷赏饭吃。

"镜中的少年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发带勒出清晰的眉骨，连琥珀色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江澈摸着自己的脸颊，像在触摸别人的皮肤。那天的茶屿果然排起长队，

女生们举着手机窃窃私语，说"茶屿新来的帅哥比网红还上镜"；有人特意绕到柜台前点单，

只为说句"加冰谢谢"。江澈低着头调奶茶，手指却在发抖。他总觉得那些目光像针，

扎在镜中那个陌生的少年身上，而真正的他，正缩在某个角落，看着这场荒诞的表演。

营业额确实翻了倍，顾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塞给他个红包："福星啊你。

"江澈把红包塞进抽屉，却在打烊后换回自己的旧T恤，重新戴上那副厚重的眼镜。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摸出手机照了照，

看见那个熟悉的、模糊的自己，才松了口气。镜子里的人再好，也不是他。

就像数学题的最优解，有时候需要辅助线，但辅助线本身不是答案。

5 星砂路的小橘灯10月第一次在茶屿待到深夜打烊，

是因为顾老板临时接到个外卖大单。某栋写字楼加班的姑娘们订了三十杯奶茶。

江澈骑着吱呀作响的二手自行车，行驶在星砂路上时，已经是十一点。

这条路果然像卖冰棒的阿婆说的那样，两旁种着雏菊，白天是不起眼的小白花，

此刻却在路灯下泛着淡淡的荧光。"雏菊白天是花，

晚上是路灯——这是只有晚归的穷学生才知道的秘密。"江澈想起白天在图书馆看到的句子，

忍不住笑了笑。他最近总在图书馆的旧书里发现这类奇怪的句子，像是前人留下的暗号。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喵喵"声钻进耳朵。声音很轻，像从地底冒出来的，混在海浪声里，

若有若无。江澈停下车，借着雏菊的微光，看见路边的礁石下缩着团橘色的小东西。

是只小猫，大概刚断奶，巴掌大，左前爪沾着暗红的血渍，尾巴尖却有撮显眼的白毛。

它看见江澈时，非但没躲，反而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叫声细得像根快要断的线。

江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猫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指尖，那点温热的触感，

像颗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奶糖。他忽然想起今天做奶茶剩下的淡奶油，赶紧从包里翻出来，

倒在瓶盖里。"饿了吧。"他看着小猫埋头舔奶油，尾巴尖的白毛微微颤动。

海风湿得能拧出盐，他却把第一滴温暖给了猫。小猫吃完奶油，忽然跳进他的自行车篮，

蜷成个小橘子。江澈失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背："你倒不客气。

"他想起今天调的橘子汽泡水，那些升腾的小泡泡，和这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一样，

都是带着甜味的。"叫你橘子汽怎么样？"他轻声问。小猫抬起头，朝他"咪"了一声，

像是在答应。它的眼睛在夜里亮得惊人，像两盏小小的橘色灯笼，照着星砂路的碎石子。

江澈骑着车慢慢往前走，自行车篮里的小橘灯也跟着轻轻摇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路过茶屿时，他看见顾老板还在擦那面镜子，月光透过玻璃照进去，

把镜中的人影拉得很长很长。江澈忽然觉得，也许镜子里不只有自己，还有些别的什么，

比如此刻篮子里的小橘灯，比如那些藏在旧书里的句子，比如母亲银行卡背面的字迹。

第5章 宿舍里的童话11月把橘子汽藏进宿舍，是场惊险的游击战。

老三第一个发现枕头下的猫毛时，差点把刚泡好的面扣在江澈头上："江澈你可以啊，

藏得够深！""它受伤了，养好了就送走。"江澈抱着橘子汽，

指尖轻轻按在它受伤的爪子上。小猫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

其实他知道这是借口，从把小猫抱进自行车篮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送走它。

最后是橘子汽自己搞定了室友们。老大熬夜赶论文时，它悄悄跳上书桌，把尾巴搭在键盘上，

刚好帮他按住了空格键；老二失恋躺在床上时，它蜷在他胸口，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像台小型按摩仪；老三最绝，某天早上醒来，发现小猫正蹲在他的泡面桶上，

用爪子帮他把火腿肠扒成小块。"留下吧留下吧。"老三一边给橘子汽顺毛，

一边塞给江澈半包小鱼干，"就当...咱们宿舍的吉祥物。"橘子汽最喜欢待的地方，

是江澈的书桌。每当江澈解高数题时，它就趴在草稿纸上，用尾巴尖扫过那些复杂的公式。

有次江澈抬眼，看见草稿纸上印着个模糊的爪印，刚好把"∞"符号圈在中间。

"你还懂无穷大？"江澈笑着把它抱进怀里，小猫却趁机舔了舔他的笔尖。

墨水是最便宜的蓝黑墨水，带着点涩味，橘子汽却舔得津津有味。期中考试成绩出来，

江澈还是第七名，和往常一样稳定。但他没像以前那样把试卷收进文件夹，

而是折了只纸飞机，轻轻扔给橘子汽。小猫跳起来扑那只纸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