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伤他的掌心

1 实验室惊魂试管里的液体还在倔强地翻滚着细小的气泡，像无数个按捺不住的火苗。

林小满屏着呼吸，按照实验步骤，小心翼翼地将它从铁架台上取了下来。

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还好，不算烫手。她轻轻舒了口气，

刚在笔记本上潦草记下“降温完成”，

眼角余光就瞥到实验台对面那道令人难以忽视的冷硬身影。江凛。这名字在经管学院，

甚至整个A大，都是自带降温特效的存在。家世成谜，成绩顶尖，

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常年笼罩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寒霜。他是校学生会的风暴眼，

却习惯性地独自旋转在人群之外。此刻，他正微微侧身，专注地记录着某种溶液的数据，

白大褂的袖口一丝不苟地向上挽着，露出一截线条凌厉的手腕和修长的手指。

林小满收回偷瞄的视线，心跳有点不争气地乱了一拍。她甩甩头，

赶走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法，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

下一个步骤需要两人配合——她需要把加热好的溶液传递给江凛，进行后续的操作。

实验室里此起彼伏的玻璃器皿碰撞声，夹杂着仪器嗡嗡的低鸣，是她心跳混乱的背景音。

捏着还有些温度的试管口，林小满迈步走向江凛。就是那么巧。

他毫无预兆地朝她的方向伸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像是对什么精密仪器的部件。

林小满心头一紧，手里那个装着滚烫液体的试管，仿佛突然滑腻得不听使唤。

时间在这一刻慢得像黏稠的胶体。她眼睁睁看着试管脱手，

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弧线，精准地、带着滚烫的恶意，

撞向江凛摊开的掌心。“嘶——”一声极其细微、仿佛从齿缝里强行挤出的吸气声，

比林小满自己惊跳起来的心还快地钻进她的耳朵。整个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喧嚣褪去，

只剩下视觉冲击带来的尖锐耳鸣。江凛的手猛地攥紧，指尖刹那间绷成了失去血色的青白。

皮肤迅速由白转红，几个深红色的水泡几乎是在他攥拳的瞬间就冒了出来，

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他虎口下那片薄薄的皮肤上，狰狞又刺目。他抬起头。

林小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她差点原地僵住。

那双总是深若寒潭的眼睛，此刻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随即被一股滔天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怒火覆盖。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

狠狠剐过她瞬间煞白的脸。“对、对不起！” 林小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弹了起来，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 她语无伦次，

看着那迅速蔓延开来的烫伤，手指绞紧了实验服的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慌乱中，

她试图去旁边急救药箱里拿烫伤膏。“别动！

” 江凛的声音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清晰地撞进她的鼓膜。冰冷，平直，

每一个音节都敲在冰面上，带着强压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甚至没有抬眼再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

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粗暴地推开她伸过来的手指，力道之大，推得她一个趔趄。

林小满僵在原地，像是被他的目光冻住了。她看着江凛脸色铁青地咬紧了下唇，

线条冷硬的侧脸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大步走到洗手池边，

那只烫伤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到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柱下。水流哗啦啦冲在他红肿的手上，

那声音在林小满混乱的脑子里无限放大。指导老师急匆匆地赶过来处理后续。

林小满站在一边，像个犯了不可饶恕错误的罪人，听着江凛用那种能把空气都凝结的语气，

极为简略地向老师报告情况。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实验室明亮的灯光忽然变得过分刺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小满感觉自己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她有些失神地看向旁边，

是同组的女生李茜。“小满，别愣着了，” 李茜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后怕的提醒，

“他刚才走的时候说……让你去实验楼B栋203室找他。”2 冰霜之约心口猛地一坠，

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紧紧勒住。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林小满低下头，

盯着自己那双微微发颤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触碰试管时的那点不真实的暖意，

此刻却像冰一样冷。她认命地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雪地里。B栋是老实验楼，

走廊空荡寂静，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里面撞出沉闷的回音。光线有些暗淡，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陈旧的化学药剂气味，更添了几分压抑。走到203室门口，

那扇深色的门虚掩着。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压下喉咙里的紧张感，鼓足勇气，

用指尖极其轻地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就冷冰冰的门。“咔哒。”一声极轻的叩门声，

像一滴水滴落在古井深处。门被推开一条缝，林小满瘦削的身影嵌在门口的光线里，

小心翼翼。房间里没开主灯，只有靠近窗口的角落里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把一方桌面照得惨白惨白。江凛就坐在那冷硬的光圈中心，背对着门口。

他宽阔的肩背线条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像覆着一层洗不掉的寒霜。

空气滞重得如同凝固的树脂。林小满几乎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沉重得让她呼吸不畅。她捏着实验服粗糙的边缘，指尖冰凉，鼓起残存的一丝勇气，

声音细若蚊呐：“江学长……我……药买回来了。”坐在灯光下的背影纹丝未动。

几秒死寂之后，仿佛被按下慢放键，江凛缓缓转过身。

他那张线条过分优越的脸孔大半陷在台灯投下的阴影里，

只余下高挺的鼻梁和抿成一条苍白色直线的薄唇。那道目光越过半个房间的距离，

像冰锥一样刺在林小满身上。“放桌上。” 三个字，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的波纹。冷。

那三个字像三粒冰雹砸在地上，冻得林小满后颈发麻。她僵硬地挪动脚步，

挪到那张被台灯光切割得泾渭分明的桌子边缘，动作机械得像个牵线木偶。

印着“XX药店”标志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响声，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冰冷光滑的桌面上。

袋子旁边，散落着一堆写着英文的药膏包装盒和一个摊开的笔记本，纸页凌乱。

林小满眼皮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到江凛那只搁在桌上、被烫伤的手。

那只曾令她心跳加速的手，此刻裹着一圈洁净的纱布，隐约还透出一丝红肿的底色。

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瞬间没顶。林小满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地挤出来：“学长，

真的很抱歉……医药费……” 她声音低下去，后面的话囫囵在喉咙里。江凛一直沉默着，

周身笼罩的寒气纹丝不动。半晌，他才抬了下眼皮，视线越过桌上的药袋，

冷冷地落在林小满不知所措的脸上。他那只缠着纱布的手，食指关节极其轻微地敲了敲桌面，

嗒、嗒、嗒，三声。在寂静里，如同倒计时的秒针。“医药费，单子在里面。” 他开口，

每个字都冻得掉渣，“照价付。三倍。”林小满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溜圆，

惊愕几乎要冲破眼眶。“三……三倍？” 怀疑自己听错了。明明是诚恳道歉和赔偿的场面，

怎么转眼就成了无情的讨债？还是加了倍息的。“质疑？

”江凛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掠过林小满瞬间绷紧的肩膀。

他从旁边散乱的文件里抽出一张小小的收费票据，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流畅，

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薄纸，像打发什么似的朝林小满那边一递。“怕你记不住痛。

” 声音平淡无波，解释却字字扎心，扎得林小满脸上血色褪尽。林小满的脑子嗡嗡作响，

像一群受惊的马蜂在里面乱撞。她看着那张伸到半空的票据，上面的数字并不巨大，

但对一个生活费全靠自己辛苦打工维持的人来说，三倍叠加后带来的沉重压力，

立刻如冰冷的石块压在了胸口。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薄薄的钱包，

指尖触到的硬壳边缘带来一点无济于事的刺痛感。她用力吸了一口气，

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涌上的酸涩。台灯的光线过于惨白，

把她失血的脸色映得一片惨淡。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直到尝到一丝锈蚀般的腥味，

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失态地发抖。“……对不起，” 声音细弱地挤出牙缝，

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我现在……钱不够……” 她不敢看江凛的眼睛，

垂下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不安的阴影，“能……能宽限几天吗？”静。

房间里的寂静骤然加剧，沉甸甸地，像块裹尸布笼罩下来。

江凛指间那张薄薄的票据也静止不动了。他深潭似的目光，在灯光下几乎看不见瞳孔的波动，

就那么沉沉地定在林小满脸上。台灯惨白的光线斜射过来，

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切割得像冰冷的金属浮雕，

也把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照得更加意味深长。“是吗？” 终于，

两个轻飘飘的音节打破死寂。他那只未受伤的手闲适地搁在桌面上，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坚硬的边缘，发出极轻的“哒、哒”声。每一下，

都像踏在林小满紧张到极致的神经上。就在林小满快要被这无声的逼迫压垮时，

那“哒哒”声停了。江凛微微向后靠进椅背的阴影里，那双淬了冰的眼眸，

带着一丝审视猎物般的饶有兴致，慢条斯理地重新落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

“既然‘现在’付不起，” 他刻意拖长了“现在”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打工抵债吧。

” 声音不大，却像一枚精确制导的炸弹，在林小满紧绷的神经上轰然引爆。打工？抵债？

林小满愕然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冰冷的寒气冻出了幻听。“我的实验室，

” 江凛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正缺一个打下手的。

”台灯冷白的光线里，他上身微微前倾，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瞬间睁大的瞳孔，

不容置疑地开出了条件：“助手，一小时五十。”林小满走出B栋203室时，脚步是飘的。

惨淡的路灯灯光透过楼前稀疏的树叶枝桠投射下来，在她脚下拖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倒影。

耳膜还残留着江凛最后那句平淡却冰冷的结语：“明天下午两点，第三化学分析室。别迟到。

”五十块一小时……这数字像有魔力，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弹来跳去。

是种解脱的窃喜——至少天价债务有了着落？还是种更深重的、坠入魔掌的窒息？她说不清。

夜色清凉，晚风吹过实验楼旁的花坛，带着植物叶片的涩味和泥土的潮气。

林小满裹紧了自己单薄的衬衫外套，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明天下午两点……3 冷冽助手第二天的太阳像一面擦得过分锃亮的铜锣，

高悬在澄澈的秋日天空上。光线锐利，空气干燥得几乎能搓出火星。还差五分到两点，

林小满站在分析室厚重的水磨石门槛外，像是脚下被黏住了。她做了几次深呼吸，

胸腔里的空气依然紧巴巴的。终于，她咬咬牙，抬手推开了那扇磨砂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强烈试剂气味、仪器散热味道的特殊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秋阳的暖意。

宽敞明亮的分析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正好，却丝毫化不开室内的“冻土”。

目光所及之处，一排排实验台锃光瓦亮，各种林小满叫不出名字的仪器静默伫立，

泛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唯有角落窗边那一小块区域，一个人影背对门口，肩背挺直，

专注地伏案记录着什么。是江凛。他今天穿了件质地挺括的深灰色衬衫，

袖口依然一丝不苟地挽到手肘上方，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听到推门声，他没有立即转身，

只是握着笔的手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仿佛微不可察的一点信号。

林小满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过去，在他背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江……江学长，我来了。”江凛终于放下笔，缓缓转身。

日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明晃晃地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将那点审视的神色照得无所遁形。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快速扫过，没什么表情，

只是下巴朝角落里挂着的一件崭新但显得格外宽大的白色实验服抬了一下。“换上。

” 毫无波澜的两个字。林小满心头一跳，赶紧小跑过去取那件白大褂。展开穿上，

空空荡荡的衣摆几乎垂到她膝盖上方，袖子也长出好大一截，手指都缩在袖口里面了。

她笨拙地试图把两边衣襟对齐，可该死的塑料纽扣在她手里活像不听使唤的泥鳅，

总是从不断颤抖的指尖一次次滑脱。更糟的是，

她明显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一直钉在她身上，

将她因努力而微微发红的脖颈和那些狼狈笨拙的细小动作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