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替朝阳

周砚京忽然就不爱我了。他忘了我爱吃芒果，忘了我讨厌烟味，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曾经。

就好像我们过去十年不复存在。我守着回忆倔犟地陪在他身边。

一直到他第三次拒绝我的求婚。这回我没哭没闹，转身回了小镇。几天后，

一张熟悉的脸却出现在家门口。男人红着眼低声质问：为什么要走？

我抚着他清瘦的脸庞，轻声答：因为，你不是他。1我时常怀疑，

十八岁的周砚京和二十八岁的周砚京是两个人。否则一个人的变化怎会如此大。

十八岁的周砚京满心满眼只有我。会因为我随口一句想吃馄饨。半夜从城南赶去城北，

守着卖馄饨的夫妻开门。二十八岁的周砚京成熟，稳重，事业有成。

是周氏说一不二的掌权人。而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不知道从哪天起，

他变得很忙。没时间回家，也没时间接我的电话。有时我们一个月都见不上一次。偶尔见面，

都是在圈子里的宴会，又或是商业酒局上。我想和他说说话，想告诉他我想你了。

可每一次他的身边都围了很多人。

有洽谈业务的合作商、有带项目而来的创业者、有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

我和他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就像此刻。他在大厅中央，穿着得体的西装，

推杯换盏。而我只能站在人群外仰望着他。原来周家这位公子这么帅啊，

上次我妈还想介绍我们认识，我没去，悔死了。别后悔了，他已经有沈家那位大小姐了，

两家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羡慕呀。什么鬼青梅竹马，

沈清从小被抱错，十二岁才被沈家找回。不过就是商业联姻，各取所需而已。

联姻又怎么了，起码周公子长得帅能挣钱。要是你家里让你嫁给他，你愿不愿意？

我才不愿意，周总以前有个女朋友。为了那女人，他甚至放弃了周家继承权。对男人来说，

这样的白月光，就算是死了，心里也永远不会忘怀……几位富家千金讨论着，

目光渐渐投向我所在的位置。周砚京也注意到了我。脱下被香水味沾染的外套交给助理，

往我的方向走来。十年，青涩的少年已蜕变成独当一面的大人。

和记忆里操场上的他判若两人。不是说不想参加。他的声音裹着疲惫，唇角却勾起微笑。

直到看见我手中的东西，又忍不住皱起了眉。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酒！他夺走我的杯子，

一饮而尽。我仰头，现在后悔了，很闷。酒会挺没意思的。周砚京带着我去了庭院。

这里长满了白蔷薇。如雪的花瓣，与浓稠如墨的黑夜，形成强烈地对比。喜欢？

回去我们也种满院子。周砚京伸手，替我整理耳边的碎发。今晚的月亮也美得过分。

我抬头，问他：周砚京你要和我结婚吗？2这个问题我几乎每一年都在问。二十四岁，

他说我还小。二十六岁，他说刚进集团还没站稳脚跟。二十八岁，他沉默了。

放在我头上的手僵了几秒。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支香烟。烟雾缭绕，

熏得我想掉眼泪。周砚京抽了许久的烟。沉默从酒会延续至家中。我坐在床边，等到发困，

终于等来一句：我还有工作，你早点睡。周砚京带着枕头去了书房。没有解释，

也没有回答。冷处理。是他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时，惯用的处理方式。

明明从前的周砚京不是这样的。他说：我们不能带着矛盾过夜。

所以当我因为看到别的女生给他送情书，而吃醋生气时。他会站在我家楼下，

一遍一遍给我解释。还会想方设法哄我，给我买好吃的，求我原谅。现在的周砚京，

大约早就忘了这些。人原来是会变的。这一晚我没有睡。盯着天花板，

想起了过去很多很多的事。起床时不到六点。佣人告诉我周砚京已经去了公司。

他又要开始躲我。我快速换好衣服追去公司。周砚京的助理告诉我，周砚京正在开会。

我直接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会议因为我的到来被迫中断。众人看着我，满脸惊讶。

我厉声道，都给我出去。他们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转而望向周砚京。散会吧。

等到这句话他们才敢离开。会议室很快空了下来。很安静。周砚京习惯性地去摸口袋里的烟。

熟稔地打火，准备点燃。我不喜欢你抽烟。他手一顿，大拇指扣上了打火机盖子。

我安排人送你回去。我不回去。我让助理带你去办公室，

处理完公事我再带你去吃饭。我不去办公室。我叫秘书陪你逛街。我不想逛街。

那你到底想干嘛？周砚京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些许怒意。我要你回答我昨天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我。再次沉默。有这么难回答吗？周砚京。结还是不结一句话的事。

我们十二岁就认识，沈家和周家也一直有联姻的打算，两家利益结合，打开海外市场，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明明是共赢的结果，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我结婚？

我几乎是哭着说出这些话的。之前总怕听到他的拒绝，所以他不说我就不问，

想着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但贪欲是无限的，得到了一点就想要更多。我想和他结婚，

我想知道他爱不爱我。我要他的心，只装满了我的心，独一无二的心。周砚京是因为她吗？

3那个你大学时曾爱过的女人。是因为她你才一直不愿意接受我吗？沈清。

周砚京没有回答，一步步走到我身边。抵住我的额头，

用着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望着他的眼睛。你，是我的阿砚啊！

是我心心念念爱了十年，想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周总，

这个案子我找到新的突破点……一个明艳而美丽的女人走了进来，抬头之间，

声音戛然而止。她快速后退，撞到椅子，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顾不上撞到的腿，

爬起来离开了会议室。只一眼，我还是认出来了。那是王微微。

一个刚从国外留学归来就打赢十个亿大官司，一炮而红的大律师。也是周砚京的前女友，

他爱而不得的白月光。我和周砚京一起长大。所有人都说我们会结婚。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没想到二十岁那年，王薇薇出现了。她倔强勇敢，像一朵永远盛开的红玫瑰。

即使被家庭拖累，即使没钱读书，她也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家人无情就学着断亲，

交不起学费就勤工俭学。她总能找到方法，搏一条生路。这样的女孩子，不管在什么地方，

都散发着光芒。周砚京被她吸引。疯狂而热烈地追求她。起初大家都觉得他只是玩玩。

三天又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彻底陷了进去。周家人知道后，要他分手。

他放弃所有转身离开了周家。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住在没有厕所大的出租屋，

每天为生活而奔波。我去看过他。在满是灰尘的建筑工地。值得吗？他坐在几块砖头上，

捧着十块钱一碗的盒饭，笑得像个傻子。值得！那是我在周砚京身上从未见过的眼神。

坚定而炙热。周砚京爱王薇薇，爱到骨子里，爱到不顾一切。不幸的是，还是没能逃过现实。

王薇薇被周家人秘密送出了国。周砚京则被威胁着回了周家。我也才有机会，

继续站在周砚京身旁。如今，王薇薇学成归来，周砚京也不再受周家掌控。

他们……会复合吧。我不知道是如何走出周氏大楼的。周砚京的助理和司机跟着我。

趁他们不注意，我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城市从车窗闪过，一帧一帧像电影画面。

车载收音机播放着今天的娱乐新闻。有当红小花恋情曝光、有影帝约会被拍。有点吵。

正准备麻烦师傅关掉。周氏传出喜讯，周公子即将订婚。据闻，

周公子的未婚妻乃是其相爱多年的初恋女友……4我听到时有瞬间的诧异。

慌乱地寻找手机。出租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街边的大屏幕也在播放新闻。

我盯着屏幕上的人。不到十秒。不是周砚京。而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周承宇。

如果真是周砚京……我，又能如何？周砚京和我在一起，全是我死缠烂打而来。

因为王薇薇出国。周砚京曾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整天除了喝酒就是飙车。好几次因为酒驾，

差点坐牢。我寸步不离守在他的身边。要喝酒，我就抢在他前面，喝光所有的酒。

哪怕是喝到胃出血，也绝不让他碰酒，要开车，我就在坐在副驾，出事就一起出。他不想活，

我就陪他。我就这样跟着他。日复一日。周砚京答应和我在一起。可能是出于感动，

也可能是出于责任。反正不是爱。出租车停在了月亮湾的别墅前。这里是和周砚京的家。

密码是我的生日。推开大门。玄关处放着我的高跟鞋，以及周砚京昨天换下来的西装外套。

客厅很大，沙发旁的小推车里是我爱吃的零食。另一侧的单人沙发，是周砚京的专属。

庭院里，佣人正在翻土。好像是周砚京对家里的花不满意，要重新种植一批。

这栋房子的每一处，都有我和周砚京生活的痕迹。就像我们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

……天黑之时，周砚京回来了。我没开灯假装已经睡下。他轻轻走到床边，蹲在床前，

看了我很久。俯下身亲吻我的额头，而后哼唱起：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他唱得温柔。我攥着被子，不敢睁眼。二十八岁的沈清，

你好啊！我刚撑起手肘。周砚京的手机就响了。隐约能听出，打电话过来的是个女人。

应该是王薇薇吧。他的声音有些着急，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车子启动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我起身，床头柜上放了一个草莓蛋糕。他早就不记得我最喜欢吃的水果。

这几年我追在周砚京身后。一直在找的，都是他从前的影子。但我也知道，

他早就不是以前的他。如果我不曾见过他爱人的样子。我或许能一直骗自己，

再利用家里的资源威逼利诱，让他娶我。只是现在，我改变想法了。

我不想在过去的回忆里缠绵。昨天的太阳，晒不干今天的衣服。我拿出手机，

打字、发送：周砚京我放过你了。5人在无助之时最想回家。从月亮湾的别墅出来。

我去了汽车站，买了一张回小镇的车票。我和短剧里演的一样。是抱错的真千金。

十二岁那年才被沈家找回。亲生父母因为觉得亏欠，所以从物质上疯狂补偿我。

哪怕是当初我为了帮周砚京在周家夺权，送出沈家一大半的家产这样过分的要求，

他们也欣然答应。至于我的养父母，对我也还行，要是没有弟弟作对比的话。如果没有沈家，

我现在大约和小镇上其他女孩一样。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人，

用彩礼和男方的财产供养弟弟一家。这样的家庭我其实不该有太多留恋。

但在不知道去往何处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小时候的家。人真是奇怪。

汽车驶出城市，车窗外是延绵不断的大山。临近黄昏，汽车终于到达目的地。

小镇还是小时候的样子。静谧祥和。养父母已搬去县城。镇上的家因为太久没人住，

变得破破烂烂。收拾到半夜勉强能住人。我躺在木板床上，突然觉得床变硬了。

这一晚我睡得不太好。断断续续做了许多个梦。我梦到我刚回沈家。

原本一个只有依靠读书才有机会走出大山的小镇女孩。一夜之间却成了上市集团的富家千金。

身份的快速转变，让我很难适应。我不知道什么七分熟的牛排，不会跳所谓的交际舞，

更不懂什么鬼的艺术。那些人表面恭维我。私底下无时无刻不在笑话我。

就连家中的佣人也是如此。我融入不进他们。就像站在玻璃房外的窥探者，期待加入，

却永远被隔绝在外。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生活在自卑与内耗之中。

我从睡不好逐渐变成整夜整夜的失眠。就在这时我遇见了周砚京。在高朋满座的宴会厅，

只有他关注到我的情绪。像天神临世一样。邀请我跳了人生第一支华尔兹。

周砚京就是我的药。生病的人，药是不能离身的。这么多年他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

习惯真的很可怕。可是阿砚，我又开始想你了。怎么办？6我在镇上住了几天。

损坏的墙皮被铲掉，贴上了墙纸。门口堆放垃圾的花坛已经清空，种上了新的花苗。

残破的家被一点点修补。我还在路边捡到一只小花猫。给它买了笼子猫粮，欢迎它来到新家。

一人一猫，生活简单。直到有天早上。我推开门，发现有一个人。他蹲坐在花坛边睡着了，

发丝带着清晨的露水。被我的开门声吵醒后，噌一下站起来。沈清！

他嗓音带着未睡醒的嘶哑。我被他拥入怀中，腰间的手臂不断收紧。很久，

闷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快吓死了，找了你几天几夜，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你的二十八岁生日就是偷偷逃跑？为什么？我任由他抱着。等他宣泄完才推开他。

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剑锋一样的黑眉，高挺的鼻梁，微张的薄唇。太像了。周二公子。

假扮周砚京的游戏好玩吗？这么多年还没玩够？周承宇闻言猛地抬头，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来。双眼通红，嘴唇也有些泛白。过了很久才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

沈、沈清，你说什么？周承宇！沈清也是你能叫的，小心你哥听见了你又被骂，

到时候可不要找我。我瞪着双眼，叉着腰，佯装生气。周承宇和周砚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仔仔细细去瞧，真的很难分清他们两个人。被我点破以后。周承宇并没有小时候那种，

骗局被揭穿后的恼怒。只是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我。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承宇，周承宇，

你听见了没？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握住我乱动的手。你叫我什么？周承宇啊。

他愣愣的站着，眸子里闪过千万种情绪，像是突如其来的惊喜，又像是秘密被揭开后的不舍。

总之最后化成一句：对，我哥叫我接你回去。我转身进了屋。到了晚上，

周承宇还是没走。坐在沙发上，大有要和我耗到底的势头。这两人不愧是双胞胎，

都轴得要命。喂，听说你要订婚了，不回去女朋友不和你闹？跑了。什么跑了？

女朋友跑了啊，哈哈哈。大概是提到了他的伤心事，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那你呢，

一声不吭就走，你告诉我哥了吗？你知不知道他回家看见你不在，快急疯了，

封锁了机场高铁到处找你。他很担心你，跟我回去吧。周承宇越说越激动，

音量都高了不少。我只是笑笑，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我……我知道。

周承宇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想再和他谈周砚京。你的女朋友我见过吗？

怎么都没印象？是哪家的千金啊？他的神色变得很奇怪。你真的不知道？我……

7我应该知道吗？周承宇的女朋友。我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甚至关于周承宇的记忆好像都有些模糊。我的头又开始疼了。好了好了，不想了，

先睡觉吧。周承宇把我送回了房间。第二天我是被一阵乒乓声吵醒的。

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再加上一只乱跑的猫，厨房被弄到乱七八糟。刚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