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巷

一沈知意搬进双眼巷那天下午，天闷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不是普通的闷热，

感觉就像天空像一口倒扣的锅，把他困在里面。她从地铁站走出来不过二十分钟，

额头已经密密沁出细汗，行李箱在破败的石板路上发出轮子转动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刚走进巷口那一刻，她是有一点犹豫的。这条巷子太短了。

短得不像是城市里常见的那种老街，像在地上爬行的烂尾楼，突然在城市边角停下了。

两边的楼像生硬拼接出来的一样，红砖墙面早已斑驳得看不出原色，

裂缝里甚至长出了细细的绿苔。巷子中间窄得离谱，

两个成年人迎面走来都得下意识侧身——如果有人愿意走这里的话。她拖着箱子往里走，

鞋底踩在地面上的感觉有点奇怪。石板发潮，像是连着地下某个没干的水池，

脚下总觉得有点发虚。她抬头看，天空被两排老楼压得只剩一条细线，

那条线随着她走路的步伐微微摇晃，像是随时会断。她拐到巷尾。出租屋就在那儿。

三层红砖楼。和照片里不太一样。照片上看着至少是完整的建筑，

现实里的这栋楼却有种……怎么说呢，像是被人遗弃了很久，又被临时拖出来应付检查一样。

阳台外搭着绿色防雨布，颜色不统一，像是临时拼凑的，铁栏杆生锈得厉害，

窗框上斑驳的油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沈知意一只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另一只手下意识摸了摸防盗门的门把，手心里马上多了一层细腻的灰尘。

她没想到这栋楼会这么旧。但她犹豫了一秒，还是往里走了。她不是没租过老房子。

之前在另一个城区住过类似的，房东人好、房租便宜，住着也安心。可她自己也知道，

这回是她被价格骗了。楼道里有股味道。是那种介于潮湿水泥和油漆之间的味道，

但又混杂着一丝她说不上来的东西——像是肥皂，却是那种潮了之后的肥皂味。

带着点发霉的甜腻。沈知意拖着行李箱上楼。箱子的轮子卡在破裂的楼梯砖缝里，

她只好拎起来。走廊尽头的光线像是停滞了，墙面斑驳的影子映在地上，

一层一层压着她的影子。她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间没有尽头的旧工厂，

头顶的灯泡随时会熄灭。房东是个中年女人。瘦，脸色苍白，说话时候眼神飘着，

总是有意无意地躲开她的目光。“水电自己抄表。”女人声音发涩，“阳台别晾衣服。

噪音你别管……老房子的事。”钥匙被随手放在鞋柜上。对方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像是恨不得早点结束这场交易。沈知意站在客厅里，没动。整个房子里安静得可怕。

是那种不属于住宅的安静。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还有心跳声，

像是被屋子四面墙壁吸收又反弹回来，最后只能困在自己耳朵里。

她的手指按在吊扇的开关上，迟疑了几秒，还是摁下去。吊扇嘎吱嘎吱地转起来。

那声音……也不是她想象中那种能缓解压抑的声音，而像是某种隐秘的倒计时。

她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拖着行李箱进了卧室，把背包随手放在床头，然后去厨房接了杯水。

可水杯握在手里，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颤抖。她告诉自己没必要紧张，只是房子太旧了。

或许几天后，她就能适应这里的气味和安静。阳台门关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

阳台外的光线比客厅要亮一点，但不多。对面那栋楼几乎贴着她的阳台，近得有些不合常理。

对面，是一扇紧闭的窗户。窗户玻璃像是很久没有擦过，模模糊糊的。

但她几乎立刻注意到——那玻璃后头，有个人。不应该是“人”，而是人影。

那个人就坐在窗边，背光，所以轮廓模糊，但她能感觉到，对方在看她。她愣住了。

呼吸突然停滞。脑海里空白了几秒。然后，她眨了一下眼。再看，那扇窗户只是反着阳光，

空空荡荡。她站在原地，握着杯子的手开始发凉。“可能是光影问题。”她机械地告诉自己，

“可能只是……错觉。”但有个念头在她心里慢慢成形——刚才那个身影，

好像不是透过窗户看她，而是透过玻璃，在看她内心的某个角落。一种被窥探的感觉，

就像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她的后颈。二“双眼巷”这个名字，

沈知意是在搬进来之后几天才真正弄明白的。具体说来，

是她深夜失眠时无聊地翻着老城区档案网，随手查到的。

一开始她还觉得有些荒诞——原来这条每天被她走过的、窄到连肩膀都要侧一下的巷子，

居然被正式记载在档案里，而且“眼睛楼”的叫法，也不是某个房东随口编出来哄租客的。

档案上写得冷冰冰的： 双眼巷，两侧对称建筑，老城区编号XX-41，

因住户可从自家窗户直接望见对面住户窗户，形似“对视”，故名“双眼巷”。

这段话她当时看了不止一遍。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种从日常里冒出来的不安感，

像是一只苍蝇，哪怕你装作没听见，它仍旧在耳边嗡嗡作响。她突然想起，

刚搬来的那天下午，站在阳台上时，对面那扇窗——就像档案里说的，和她的房间平行，

几乎是目光一抬起就能对视上的位置。只不过，对面没有住户。至少房东是这么告诉她的。

可她分明看见过。那玻璃后头，有个人在看她。她试着安慰自己，说不定只是反光，不是吗？

可这种自我安慰，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有些事情，开始变得……解释不通了。

搬进来的第三晚，沈知意梦游了。不是她自己发现的，是监控告诉她的。说来有些荒唐，

她本来根本没想过要装监控——毕竟一个租客，

正常人不会闲得没事给自己家门口架个摄像头。但第一晚她醒来的时候，发现门链是松开的。

她记得前一晚睡前自己亲手锁上的。第二晚更离谱，

阳台的拖鞋——那双从来没穿过的蓝色人字拖，位置被换了。不是翻倒了，不是被风刮走，

就是那么规规矩矩地，被“摆”到了离原来位置差不多二十厘米远的地方。

沈知意不是个细节控。 但她清楚记得那双拖鞋应该在哪儿。

一种说不清的慌张感开始盘踞在她脑子里。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进过她的房子。于是，

她在门外装了一个便宜的摄像头。装好后，她甚至有点自嘲，觉得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

但转念一想，万一真拍到什么呢？结果，还真拍到了——但不是她想象的那种。

第三晚凌晨两点三十七分。摄像头记录下这样一幕：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动作僵硬得不像是刚睡醒的人。她没有四下张望，也没有揉眼睛。她的头仰着，

整张脸朝着天花板，像是看见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就那样坐着，十五分钟。

一动不动。然后，赤着脚，慢慢地，从床沿滑下来，走出房间。监控里，

只有她背影渐渐远去的画面。第二天早上，她盯着回放视频，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夜里做过这些事。本来她以为只是出门站在走廊里。

但她调取了楼道另一侧的公共摄像头——结果更让她头皮发麻。监控里，

她一路走到了巷口尽头。

站在对面那栋楼的底层——就在那扇死死关着的窗户下——一动不动站了将近半个小时。

那一刻，她像是成了别人摆放在那里的一件物品。整个人就像坏掉的机器人，机械、安静，

连呼吸都看不见。她的脸，在昏暗监控里，显得格外苍白。头歪着，手垂在身侧，

像个被人丢弃的布娃娃。视频她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甚至她开始怀疑，

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是不是监控拍到的根本不是自己？是不是另一个……“她”？

她试图把视频下载下来，打算发给朋友看。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段视频根本下不来。

页面显示“权限受限”。 播放可以，保存不行。就像在某个她不知道的维度里，

这段视频并不属于她。沈知意坐在电脑前的那一刻，

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气泡里。她发现所有的一切开始有些地方变得不对劲了。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患上了什么精神疾病——梦游、记忆缺失、幻觉？

三在经历过那次梦游后，沈知意的状态变得有些神经质。其实她自己是知道的。

那种神经质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疯掉”，而是你大脑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没事，

是巧合，是疲劳导致的错觉。”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会悄悄告诉你：“你知道，不是。

”她强迫自己白天多走动。阳光下她会稍微安心一些。可每次站在阳台边，

她就控制不住地去看对面那扇窗。那窗户白天就像一只瞎掉的眼睛。玻璃蒙着一层灰，

模糊得让人看不清里头什么情况。更诡异的是，偶尔会有阳光照在玻璃上，

每当那时候她仿佛会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但当她试图仔细看看清楚时，

对方却像一团墨水一样化开，融进了玻璃里。可到了晚上，一切都变了。

大约深夜两点到三点之间，那扇窗会亮起一盏灯。不是平时常用的白炽灯，

而是那种老旧的灯光昏黄得近乎失真的老灯泡。隔着模糊玻璃看过去，

就像一只金黄色的瞳孔，从黑暗里缓慢睁开。光很弱，却从来不闪。稳稳当当地亮着。

有一次凌晨，她站在阳台上。明知道不该再看，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对面窗户里亮着那盏灯。那晚的光更弱一些。

她以为自己可以强迫自己离开——但就在她准备转身时，她看到玻璃后头，贴着一张脸。

一张人脸。惨白得像宣纸。五官模模糊糊的，像是画在水里的素描，

但她能看见——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脸是静止的。那种“静止”不是一动不动的意思，

而是像雕塑一样，天然地不属于任何生命。她呆站了几秒钟，手心里全是冷汗。然后，

她做了一个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愚蠢的举动——她冲对面，挥了下手。动作很小，

就像怕被看见似的。可实际上她又隐约希望对面会有反应——那样一来，她就能知道，

至少那是“人”。但窗户里，没有任何反应。对面的脸，连表情都没变。就只是盯着她。

仿佛她的举动和存在，根本不值得任何回应。就像那扇窗，和整栋楼，都从来没住过人。

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真的撑不住了。她回到房间，反锁上门，纠结了很久，

还是鼓起勇气打给房东。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说自己“想确认一下邻居”。

话一出口，她就听到房东那头突然沉默了。“你说……哪一扇窗？”沈知意报了具体位置。

房东那边安静了好几秒，然后语气突变：“那家早就没人住了。

”“可我看见……”她试图解释。“你看错了。”房东声音低了下去。

像是堵住了整段对话的出口。然后，挂了电话。沈知意坐在床边，听着嘟嘟的挂断声，

感觉四肢发麻。四双眼巷的网速很慢。网络出问题，是沈知意完全没想到的。一开始，

她只是以为是路由器的问题。毕竟这栋楼旧得离谱，

电线网线年头一长出点毛病再正常不过了。刚开始网速变慢的时候，

她甚至懒得在意——刷视频卡了几次，网页刷新个十几秒，

这种小事在她眼里算不上“异常”。但事情渐渐不对劲了。她试过关路由器，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