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存处~锦朝,永和七年,春。
杏花村东头,篱笆圈起来的一方小天地,便是姜禾这位“五谷监”姜大人的全部战场。
官名听着唬人,实则就是朝廷体恤她爹那点微末功劳,给她个混口皇粮、远离是非的闲职。
姜禾对此非常满意,她的毕生追求,就是在这青山绿水间,种出一片岁月静好,外加……能养活自己的菜。
理想很丰满,现实……嗯,现实是她的菜地,活脱脱一幅《五谷衰败图》。
“小萝卜啊小萝卜,”姜禾蹲在一垄蔫头耷脑、叶子黄得跟秋后蚂蚱似的萝卜苗前,痛心疾首,“我不过就三天没来看你,你怎么就……就忧郁成这样了?
隔壁王婶家的萝卜都胖成球了!”
她戳了戳那细弱可怜的根茎,感觉戳到了自己的良心——痛,太痛了。
旁边的卷心菜更过分,本该包得紧实的菜心松散得像被狗啃过,叶片边缘还泛着可疑的黑边。
至于角落里那几株据说是从番邦引进、号称“落地生根”的番薯藤?
它们倒是“生”了,就是根在哪儿,姜禾掘地三尺也没找着,藤蔓倒是爬满了半面墙,绿油油地嘲笑着她的无能。
“农业黑洞”的名号,在杏花村乃至整个乡里,那都是响当当的。
姜禾望着这片惨淡的“江山”,第无数次怀疑人生:难道她上辈子是蝗虫转世?
专门克植物的那种?
“姜大人!
姜大人!”
篱笆外传来里正焦急的呼喊,打断了姜禾对菜生(以及自己人生)的哲学思考。
姜禾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拍拍手上的泥,努力挤出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稳重表情(虽然沾着泥巴的脸蛋让这表情效果大打折扣):“里正叔,何事惊慌?”
里正气喘吁吁,手里捧着一个用明黄绸缎包裹、一看就贵气非凡的小木匣,脸上又是敬畏又是惶恐:“京城……京城来的加急驿使!
说是陛下感念姜老大人功绩,特赐……特赐‘碧玉祥瑞瓜’种子三颗!
让您……务必精心培育,待秋日呈上,以彰……彰我锦朝祥瑞!”
“噗通!”
姜禾腿一软,首接给跪了——不是感动的,是吓的。
碧玉祥瑞瓜?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凡品!
让她种?
这跟把凤凰蛋交给老母鸡孵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是,老母鸡说不定真能孵出来,而她姜禾……只会孵出一堆死蛋壳啊!
“里、里正叔……”姜禾声音都在抖,颤巍巍地接过那个沉甸甸、仿佛烫手山芋般的木匣,“您确定……没送错人?”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就是给您姜禾姜大人的!”
里正一脸“你走了大运”的表情,完全没get到姜禾内心的山崩海啸。
送走了欢天喜地的里正,姜禾捧着木匣,站在她那片生机(死气)盎然的菜地中央,感觉头顶的天空都变成了催命的黄色。
这三颗金贵的种子,在她手里,活下来的几率……大概比她明天就飞升成仙还低。
不行!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姜禾深吸一口气,把木匣郑重地供在屋里唯一一张像样的桌子上,对着它拜了三拜:“瓜祖宗在上,信女姜禾,后半生的荣辱(主要是别掉脑袋)就靠您三位了!
您们争点气,努努力,千万别学我那不争气的萝卜白菜……”接下来的日子,姜禾拿出了比考科举还认真的劲头。
她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农书(虽然大部分看不懂),请教了村里所有的种田老把式(虽然他们的经验在她地里往往失灵),甚至沐浴焚香(用艾草煮的水),选了个黄道吉日,在她菜地最中心、阳光最充足、土壤最(自以为)肥沃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挖了三个小坑,将那三颗碧绿莹润、仿佛蕴藏着无限生机的种子,如同埋下自己项上人头般,虔诚地放了进去。
浇水,盖土,轻轻拍实。
姜禾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埋了进去,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她搬了个小马扎,日夜守候在瓜坑旁,比老母鸡护崽还紧张。
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跳起来,一只路过的蚂蚱都能被她当成觊觎瓜种的刺客驱逐出境。
第一天,没动静。
正常。
第二天,没动静。
有点慌。
第三天,还是没动静……姜禾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扒开一点点土——那碧绿的种子,依旧碧绿,却像是凝固了的翡翠,毫无生机,甚至……表皮好像皱巴了一点?
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
第西天,第五天……当第六天的朝阳升起,姜禾鼓起最后的勇气彻底扒开土坑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三颗种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颗,表皮皱缩发黑,像被火烧过。
一颗,首接裂开了口子,里面空空如也,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吸干了精华。
最后一颗最惨,不仅发黑发霉,还长了一层诡异的、毛茸茸的白毛!
祥瑞?
这分明是祥“萎”啊!
还是集体阵亡、死状各异的那种!
完了完了完了……姜禾瘫坐在泥地上,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在疯狂刷屏。
御赐祥瑞种子,被她种死了!
这要是传出去,别说她这颗脑袋,她爹那点微末功劳都得被刨出来鞭尸!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怎么办?
自首?
不行,等于首接送死!
瞒报?
欺君之罪更大!
就在她六神无主,冷汗浸透后背,感觉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的时候,一阵微凉的晨风拂过她汗湿的额发,带来远处几声模糊的狗吠。
姜禾混乱的脑子里,某个被逼到绝境的角落,突然蹦出一个极其大胆、极其荒谬、极其……甩锅的主意。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也顾不上满身泥泞,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力气,对着空旷的田野和初升的太阳,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充满了“悲愤”与“震惊”的呐喊:“抓——贼——啊——!!!”
“有神偷!
偷了我的祥瑞种子——!!!”
声音凄厉,响彻云霄,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也惊动了刚刚起床、正在自家院里喂鸡的隔壁王婶。
姜禾喊完,心脏砰砰狂跳,脸颊滚烫。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再补两句“踏雪无痕”、“来无影去无踪”之类的细节加强可信度,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篱笆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绝对不是风!
速度快得超出她的认知!
姜禾头皮一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定睛看去——只见一道极其模糊的、几乎与晨光熹微融为一体的淡青色影子,如同鬼魅般,在她那堆被判定为“失败品”的蔫萝卜和烂菜叶旁一闪而过!
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紧接着,她放在菜地边、准备晚点拿去喂猪(如果猪不嫌弃的话)的那一小筐“战利品”——几颗歪瓜裂枣、几把发黄的菜叶——连同筐子一起,瞬间消失无踪!
原地,只留下几片被风卷起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姜禾:“………………”她张着嘴,维持着呐喊的姿势,彻底石化在了原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感叹号在疯狂旋转:真……真引来了?!
她这嘴是开了光还是遭了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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