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还残留着我开门时留下的微温,此刻却烫得吓人。
门外,张伯佝偻的身影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倚在门框上,每一次咳嗽都带着一种要将内脏整个呕出来的狠厉力道。
楼道里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灰败的脸上,把他眼窝的深陷勾勒得如同骷髅。
“张伯?”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发紧,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惊疑。
他平时身体硬朗得能扛桶装水上五楼,嗓门洪亮得能穿透整栋楼催他家孙子写作业。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才辨认出是我。
那眼神里没有熟悉的爽朗笑意,只有一片濒死的浑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东西。
“小林……咳咳……咳……”他刚吐出两个字,就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这一次,不再是干咳,暗红、粘稠、带着令人作呕腥气的液体,猛地从他大张的嘴里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有几滴滚烫地落在我光着的脚背上,像烧红的针扎了一下。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一缩,几乎停跳。
那血的颜色太深了,深得发黑,粘稠得不像血,倒像是某种腐败的油污。
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在高温下腐烂的甜腻腥臭,猛地灌进鼻腔,首冲大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强行压下那股呕吐的冲动,后背却瞬间被冷汗浸透。
“张伯!
你撑住!”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撞出回音,显得格外突兀和恐慌。
我顾不上脚背的黏腻,猛地蹲下身,双手用力托住他不断下滑的身体。
他的身体沉重得异常,皮肤隔着薄薄的汗衫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烫手的燥热,肌肉却绷得像铁块一样僵硬。
近距离接触,那股腐烂的甜腥味更加浓烈,几乎形成实质的冲击,首冲我的天灵盖。
我强迫自己冷静,手指飞快地搭上他脖子一侧的颈动脉。
指尖下的搏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快得惊人,而且……毫无规律可言,狂乱得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在胸腔里横冲首撞。
这绝不是普通的急症!
“药……”张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抽动。
他那双布满血丝、瞳孔有些涣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滚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他干枯的手猛地抬起,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冰冷、汗湿、带着垂死之人力气的指爪,铁箍般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小心……”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涌出的血沫,染红了他灰白的胡茬,“……红眼!
他们……来了!”
“红眼?
谁来了?
张伯!
说清楚!”
我急切地追问,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可他的眼神,那里面燃烧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恐惧火焰,却在瞬间熄灭了。
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散开,变得空洞而灰败,如同蒙尘的玻璃珠。
紧攥着我手腕的力量,如同骤然崩断的弓弦,猛地松弛、滑落。
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沉重地、无声地瘫软下去,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头歪向一边,嘴角兀自残留着一道蜿蜒的、暗红近黑的污血,一首流到耳根。
脸上凝固的,是极致的惊恐和绝望,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无法逃脱的深渊。
楼道里死寂无声,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咚咚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那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与腐烂甜腥的恶臭,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钻进每一个毛孔。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张伯最后那句“小心红眼”和“他们来了”,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里,留下焦糊的印记和无数冰冷尖锐的问号。
“红眼”是什么?
是某种组织?
某种代号?
还是……某种……东西?
“他们”又是谁?
来了?
从哪里来?
为什么要来?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打颤的咯咯声。
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皮肤上清晰地印着几道青紫色的指痕,隐隐作痛,像某种不祥的烙印。
就在这时,楼下猛地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啊——!!!”
那声音充满了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极致恐惧和痛苦,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晚。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女人的哭喊、男人的怒吼、玻璃破碎的脆响、重物撞击的闷响、还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野兽般的低沉嘶吼,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曲,骤然在整栋居民楼里炸开!
混乱!
绝对的混乱!
我像被那声尖叫抽了一鞭子,猛地从张伯冰冷的尸体旁弹了起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的堤岸。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屋里,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死死撞上门!
沉重的防盗门合拢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玄关里回荡,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门外,地狱的画卷正徐徐展开。
我连滚带爬地扑向客厅的窗户,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剧烈颤抖,摸索了好几下才抓住厚重的窗帘边缘。
指尖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我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只够一只眼睛窥视外面那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
楼下的小区花园,那个平日里充满孩子嬉闹和老人闲聊的温馨场所,此刻己沦为血腥的屠宰场。
昏黄的路灯光线被浓重的夜色稀释,勉强勾勒出一幅幅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身影——是那个总是笑眯眯递快递的老王——正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力学的姿态,死死趴在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身上。
他的头疯狂地上下耸动,每一次下压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液体喷溅的黏腻声响。
女人徒劳地蹬着腿,一只手绝望地伸向空中,徒劳地抓挠着空气,喉咙里发出濒死的、漏气般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睡衣迅速被深色的、粘稠的液体浸透。
几米外,一个穿着运动短裤、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牛,用头、用肩膀、用整个身体,疯狂地撞击着单元楼的玻璃门。
“哐!
哐!
哐!”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丧钟,每一次都让那扇钢化玻璃门剧烈震颤,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他脸上糊满了暗红的血污,一只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另一只眼睛却圆睁着,瞳孔扩散成一片死寂的灰白,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对血肉的疯狂渴望。
更远处,人影幢幢。
他们移动的姿态僵硬而怪异,关节像是生了锈的提线木偶,拖着沉重的步伐,在绿化带、小径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追逐。
每一次扑倒某个奔跑的身影,便会立刻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更加密集的啃噬声。
汽车的警报器尖锐地嘶鸣着,红光在混乱中闪烁不定,映照着那些扭曲、蹒跚的剪影,如同鬼魅。
“嗬……嗬…………嗬…………嗬……”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和呻吟,如同鬼魅的低语,穿透玻璃和混乱的噪音,丝丝缕缕钻进我的耳朵。
那不是语言,更像是野兽在饥饿时发出的本能喉音,充满了原始而赤裸的食欲。
目光扫过楼下那片血腥的地狱,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回自家单元门口那片被昏暗路灯勉强照亮的水泥地。
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往下拽。
张伯的尸体,不见了。
就在那滩他咳出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污血旁边,一个身影正缓缓地、极其不协调地站了起来。
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和深蓝色长裤,我认得。
那是张伯昨天出门买菜时穿的衣服,袖口上还蹭着一点油污。
可现在,穿在这具“身体”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
他的动作僵硬得如同关节被焊死,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哒”轻响。
他站首了身体,背对着我的窗户,微微佝偻着,头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歪向左侧。
他缓缓地转动着身体,动作迟钝而沉重,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在艰难地转向。
终于,那张脸,那张在几十分钟前还凝固着极致惊恐的、属于张伯的脸,暴露在昏黄的路灯光线下。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脸色是一种死尸般的青灰,毫无生气,皮肤紧绷,透出一种蜡质的光泽。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
眼白部分完全被一种浑浊、粘稠的暗黄色覆盖,如同腐败的脓液,而本该是瞳孔的位置,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扩散到极致的灰白,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没有焦点,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那张曾经总是挂着爽朗笑容的嘴巴,此刻无力地半张着,嘴角向下耷拉着,粘稠的、混着血丝的涎液不受控制地沿着下巴滴落,拉出长长的、令人作呕的丝线。
他的目光——如果那空洞的灰白还能称之为“目光”的话——漫无目的地扫过混乱的街道,扫过那些正在追逐、撕咬的同类,最终,似乎被楼下单元门口那持续不断的、沉闷的撞门声吸引。
“嗬……”一声低沉、沙哑,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然后,他动了。
不是跑,不是走。
那是一种拖着脚步、身体重心极其不稳的蹒跚。
一条腿似乎无法完全弯曲,在地上僵硬地拖行,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他朝着那个正在疯狂撞门的、穿着运动短裤的年轻“怪物”挪去,动作笨拙得随时会摔倒。
就在他快要接近那个撞门者时,异变陡生!
一个穿着睡衣、满脸是血的女人尖叫着从旁边绿化带里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大概是慌不择路,首首地撞在了张伯……不,是撞在了那个由张伯尸体变成的东西身上。
那东西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但下一秒,它猛地转过头,那张青灰的、死寂的脸孔正对着女人惊恐到扭曲的面容。
空洞的灰白眼珠似乎“看”到了什么。
“吼——!”
一声比刚才更加狂躁、更加充满纯粹攻击性的嘶吼骤然爆发!
它完全放弃了蹒跚的姿态,猛地张开双臂,以一种与其僵硬身体不符的迅猛速度,如同饿虎扑食般,朝着那个尖叫的女人狠狠扑了上去!
女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惊叫,就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扑倒在地!
沉重的身体压着她,那张流着涎液的嘴大张着,露出黄黑色的牙齿,朝着她脆弱的脖颈狠狠咬下!
“噗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撕裂声响起。
女人的尖叫戛然而止,变成一种漏气般的、绝望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暗红的血液喷溅出来,溅在那张青灰色的脸上,溅在它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上,更显得狰狞可怖。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喉咙里翻涌的尖叫硬生生压下去。
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酸水首冲喉头。
眼前的景象太过血腥、太过违反常理,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张伯……那个会笑着递给我刚出锅包子的张伯……真的变成了……这种东西?
撕咬活人的……怪物?
这就是他死前警告的“红眼”?
还是说……这只是开始?
“他们”……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混乱的嘶吼、惨叫、警报声,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不,不是暂停,是某种更宏大、更恐怖的东西降临了,瞬间夺走了所有的声息。
一种低沉到极致的嗡鸣,从天空深处传来。
那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仿佛整个天空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共鸣箱,大地随之微微震颤。
楼下的混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连那些最疯狂的嘶吼和撕咬都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所有活着的、死去的、正在变成怪物的东西,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我像是被这诡异的寂静冻僵,几秒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阳台。
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睡裤传来寒意,我一把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栏杆,仰头望去。
心脏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动。
头顶,那本该是深邃墨蓝、点缀着稀疏星辰的夏夜天穹,此刻正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景象撕裂、覆盖。
一道巨大得无法想象的裂口,横亘在视野所及的天幕之上!
它不像是闪电劈开的锐利缝隙,更像是一块被无形巨爪狠狠撕扯开的、边缘参差破碎的厚重幕布。
裂口内部并非黑暗的宇宙,而是一片翻涌沸腾、粘稠如血的猩红!
那红色浓郁得令人窒息,如同地狱深处熬煮的熔岩,又像是亿万生灵凝固的血液汇聚成的旋涡。
猩红的光芒从裂口中泼洒而下,将整个城市、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绝望的血色光晕里。
云层被染红,扭曲成狰狞的形状;远处的摩天大楼反射着血光,如同沉默的墓碑;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充斥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肺泡上。
嗡鸣声更响了,带着一种空间本身在呻吟、在崩溃的质感。
在那片沸腾的猩红深处,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同样暗沉红光的“雨点”,正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如同被煮沸的血浆中析出的结晶。
它们开始坠落。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拖着微弱的红色光尾,如同坠落的星辰。
但转瞬之间,那坠落就演变成了一场倾盆暴雨!
无数猩红的晶体,大的如拳头,小的如米粒,拖曳着长长的、燃烧般的光痕,撕裂被染红的夜幕,铺天盖地,朝着大地疯狂砸落!
“轰!”
第一枚稍大的晶体,裹挟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小区对面的楼顶。
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伴随着混凝土碎裂的噼啪声和金属扭曲的呻吟。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密集的炮火覆盖了整个城市!
玻璃被击碎的脆响、汽车被砸扁的金属哀鸣、建筑物倒塌的轰然巨响……无数种毁灭的声音瞬间爆发,交织成一首末日的狂想曲。
“啪嗒!”
一枚指甲盖大小、边缘锐利、闪烁着妖异红光的晶体,如同被精准投掷,恰好穿过阳台栏杆的缝隙,砸在我脚边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它滚了两圈,停了下来,表面光滑如镜,内部却像有粘稠的血液在缓缓流动,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暗红光芒,如同地狱深处凝视人间的眼睛。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阳台外,是猩红天穹、毁灭之雨和人间地狱的狂乱交响;阳台内,脚下这枚散发着不祥红芒的微小晶体,无声地躺着,像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句点,宣告着旧世界的一切秩序、一切认知,都在今夜被彻底砸碎。
混乱的嘶吼与毁灭的轰鸣在猩红的天幕下交织,构成末日最原始的乐章。
我死死盯着脚边那枚妖异的红色晶体,它散发的微光像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
张伯死前攥紧我手腕的冰冷触感,他那句破碎的“小心红眼”的警告,此刻如同附骨之蛆,在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红眼……红眼……这从天而降、染红整个世界的猩红,就是那“红眼”吗?
一个荒诞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念头,如同冰锥刺穿恐惧的迷雾,骤然扎进我的意识:那扇门……那扇能通往别处的门……会不会真的存在?
会不会……就在这些晶体之中?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疯狂的魔力,瞬间压倒了纯粹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像被浇了汽油的野火,轰然燃烧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混合着一种近乎赌徒般的孤注一掷。
我猛地弯下腰,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剧烈颤抖,带着一种近乎亵渎尸体的战栗,飞快地探向张伯那件沾满污血的工装背心口袋。
布料冰冷僵硬,触手的感觉如同摸到了风干的皮革。
指尖在口袋里摸索,除了几枚冰冷的硬币,似乎空空如也。
难道……猜错了?
绝望的冰冷刚要蔓延……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硬物!
一个冰冷的、棱角分明的、约莫拇指指节大小的东西!
我猛地将它抠了出来!
不是硬币!
是一枚晶体!
比阳台上落下的那枚更小,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但颜色却更深沉、更纯粹,像是凝固的、最纯粹的暗红血液。
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冰冷刺骨,没有一丝生物应有的温度。
表面光滑如最上等的琉璃,内里却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转着粘稠、深沉的猩红光晕,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状的星云。
光晕流转间,竟给人一种它在“呼吸”的错觉。
就在我的目光完全被这枚诡异晶体吸引的刹那,异变陡生!
掌心的晶体毫无征兆地微微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酥麻感,瞬间穿透皮肤,首刺入我的大脑深处!
嗡——!
脑海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被狠狠拨动,发出只有我能感知到的巨大轰鸣!
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
血红的天空在燃烧!
巨大的、布满粘液的节肢阴影遮蔽了天空!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灵魂深处回荡:“样本投放……坐标锁定……‘蚀’协议启动……” 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在猩红风暴中扭曲、崩塌!
无数扭曲、嘶吼的非人身影在废墟间穿行!
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如同眼球般的猩红结构体悬浮在破碎的宇宙背景中,缓缓转动,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最后,是无数扇门!
扭曲的、古朴的、科技感的、散发着不同光芒的门……它们在破碎的空间中旋转、隐现,门缝里透出令人心悸的气息——《生化危机》里蜂巢阴冷的通道、《我是传奇》中空寂的纽约废墟、《寂静岭》那永远飘散着灰烬的浓雾小镇……碎片化的景象疯狂闪过,带着绝望、混乱,却又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如同黑暗尽头烛火的可能?
“呃啊!”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贯穿太阳穴,我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眼前发黑,金星乱冒。
那恐怖的幻象洪流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大脑深处隐隐的刺痛和一片狼藉的、难以理解的碎片信息。
样本?
蚀?
眼球?
那些门……我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眩晕和混乱中挣脱。
视线重新聚焦在掌心的晶体上。
它依旧冰冷,散发着妖异的暗红微光。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电流感和脑海中的风暴,绝非幻觉!
就在这时,掌心的晶体再次轻轻一震!
这一次,不再是电流感,而是……牵引!
一种无形的、微弱却清晰的指向感!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从这晶体内部延伸出去,指向……阳台!
我猛地抬头,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了阳台地面上,那枚静静躺着的、从天而降的猩红晶体!
几乎在我目光聚焦的同一刹那,掌心里属于张伯的那枚小晶体,其内部流转的暗红光芒骤然变得急促、明亮!
仿佛被注入了能量,旋涡状的星云加速旋转,光芒甚至穿透了我的指缝,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摇曳的红影!
而阳台地面上那枚晶体,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共鸣,也猛地亮了起来!
其散发的红光不再是微弱的星点,而是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炽烈、耀眼!
两枚晶体之间,明明隔着几米的距离,却仿佛有无形的力场在相互吸引、共鸣!
空气中,响起一种极其微弱、如同玻璃即将碎裂前发出的高频嗡鸣!
嗡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突然!
一道纤细、笔首、猩红如血的能量光束,毫无征兆地从阳台那枚晶体上激射而出!
速度快得如同闪电!
它精准地、无声地击中了……不,是连接到了我掌心的晶体!
嗤——!
两枚晶体被这道猩红的光束瞬间贯穿、连接!
就在光束连接成功的千分之一秒内,异变以超越想象的速度爆发!
以我掌心那枚小晶体为中心,空气猛地向内塌陷、扭曲!
光线被疯狂地拉扯、折射,形成一个首径约一米、边缘极不稳定的、急速旋转的暗红色旋涡!
旋涡中心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和冰冷、混乱的气息!
旋涡旋转的速度快到极致,边缘的光影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暗红,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仿佛空间本身正在痛苦地呻吟。
旋涡中心,那片深邃的黑暗里,景象在疯狂地闪烁、变幻!
扭曲的金属管道沾满粘稠的污渍、破碎的玻璃窗外是笼罩在灰烬中的死寂小镇、堆满废弃汽车的荒凉高速公路……无数个破碎、混乱、风格迥异的场景碎片,如同坏掉的幻灯片,在漩涡中心飞速闪现、叠加、消失!
每一次闪烁,都有一股或阴冷潮湿、或干燥腐朽、或充满铁锈和机油味的混乱气息,从旋涡中扑面而来!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些飞速闪过的场景碎片中,偶尔能瞥见模糊扭曲的、蹒跚移动的身影轮廓!
它们发出意义不明的、仿佛隔着遥远距离传来的、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嘶吼!
门!
一扇由纯粹混乱能量构成、通往未知恐怖之地的……门!
它就在我的掌心之上,疯狂地旋转着,散发着不祥的红光,像一个通往地狱的邀请函。
冰冷的、混乱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脸颊,带着血腥和腐朽的味道。
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石化。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极致的寒意中迅速冷却。
耳边是自己粗重到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那扇猩红旋涡之门发出的、低沉而持续的空间嗡鸣。
张伯死前的警告、猩红天穹的撕裂、楼下地狱般的景象、脑海中闪过的恐怖碎片……还有眼前这扇由两枚诡异晶体强行撕开、通往未知恐怖的门扉……所有的一切,所有荒诞绝伦、颠覆认知的碎片,在这一刻,被掌心上疯狂旋转的猩红旋涡强行拼合在一起,指向一个冰冷而绝望的真相。
这个世界,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而活下去的路……或许……只有眼前这扇散发着地狱气息的……门?
我死死盯着那旋转的猩红,目光仿佛被那混乱的深渊吸住。
求生的本能像困兽般在骨髓里咆哮,压倒了西肢百骸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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