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不起我，干嘛要把我生下来！

灵堂就设在堂屋里，正中央摆着一口深棕色的棺木，棺木前的供桌上，

李建国的黑白照片被香火缭绕着。照片里的男人穿着蓝色中山装，

眼神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局促 —— 那是他十年前拍身份证时的样子，

也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张正式照片。张桂兰跪在供桌旁的蒲团上，

她的头发里掺着大半的白，旁边帮忙的邻居劝了她好几回，让她起来歇会儿，

可她只是摇着头，像是在确认里面躺着的人是不是真的走了。“建国啊，你走得这么急，

连句话都没跟我说……” 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下，

仿佛要把喉咙里的哽咽咽下去再开口，“宇儿还没回来呢，你不是最盼着见他吗？

怎么就不等了……”姐姐李明娟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几张叠得整齐的黄纸。

她比弟弟李明宇大五岁，这些年跟着丈夫在镇上的工厂打工，脸上早就刻上了生活的疲惫。

她看着母亲单薄的背影，眼圈又红了，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张桂兰的肩膀：“妈，

您别太难过了，爸要是看着您这样，也不安心。”张桂兰没应声，只是慢慢抬起头，

目光落在棺木里。李建国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手指蜷着，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她心里忽然一动，想起昨天入殓时，帮忙的人就说过李建国的手攥得紧，当时她只顾着哭，

没太在意。现在再看，那双手的指节都泛着青白色，显然是攒了十足的力气。

“他手里是不是拿着东西？” 张桂兰撑着膝盖站起来，腿因为跪得太久，

一瘸一拐地挪到棺木边。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李建国的手背，

就打了个寒颤 —— 那手已经凉透了，硬得像块石头。“我看看。” 李明娟也凑了过来，

两人小心翼翼地去掰李建国的手指。指缝里露出一点淡绿色的纸角，

是那种最常见的一元纸币的颜色。张桂兰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她想起李建国生病的这些日子，总爱把钱藏在枕头底下，

每次数的时候都要把纸币捻得沙沙响。“是钱……” 李明娟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和母亲一起，用了好大的劲才把李建国的手掰开。三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叠在一起，

被攥得边缘都起了毛，像是被反复揉搓过无数次。张桂兰盯着那三百块钱，

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棺木上，溅起细小的灰尘。她太清楚这三百块钱的分量了。

李建国这辈子没攒下什么钱，年轻时在村里的砖窑厂干活，落下了咳嗽的病根，

后来砖窑厂关了，他就靠种几亩地过日子，家里的开销全靠他和妻子省吃俭用。这三百块钱，

说不定是他省了好几个月的药钱攒下来的。“他是放心不下宇儿……” 张桂兰哽咽着，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是几年前女儿淘汰下来的，屏幕上裂着一道缝，

她按了好几下才点亮屏幕。通讯录里 “宇儿” 两个字排在最前面，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抖了半天，才按下拨号键。电话接通的那一刻，

张桂兰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宇儿，你爸…… 你爸走了。他手里攥着三百块钱，

就是等你回来呢，你快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吧……”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接着传来李明宇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妈，我这边忙着呢，送外卖快超时了。我爸没事吧？

不是之前还好好的吗？”“怎么没事！人都没了！” 张桂兰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带着哭腔，

“宇儿，你爸到死都想着你，你就不能回来看看他吗？”“妈，我说了我没空。

” 李明宇的声音冷了下来，“当初是他说不让我再迈进家门半步的，现在他走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老给我打电话，影响我工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心！

” 张桂兰气得浑身发抖，“那是你爸啊！你就这么恨他吗？”“恨？我当然恨。

” 李明宇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妈，你忘了五年前他是怎么对我的了？

他连三百块钱都不肯给我，现在人死了，拿三百块钱出来装样子，有意思吗？我不回去，

挂了。”电话里传来 “嘟嘟” 的忙音，张桂兰握着手机，站在灵堂里，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着棺木里李建国的脸，又看了看手里的三百块钱，突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李明娟赶紧扶着她：“妈，您别生气，宇儿就是一时想不开，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

”“想不开？都五年了，他怎么还想不开啊……” 张桂兰靠在女儿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都怪我，都怪我当年没拦住你爸，也没留住宇儿……”灵堂里的香火还在烧着，

烟味混着纸钱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李建国的黑白照片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嘴角依旧是那副紧绷的模样，仿佛还在为当年的事愧疚着。五年前的夏天，比今年热得多。

太阳把地面晒得发烫，连村口的老槐树都蔫蔫的，叶子打着卷。

李明宇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自家院门口，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他好不容易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对方要求穿正式点的衣服。

可他翻遍了行李箱，只有两件旧 T 恤和一条牛仔裤，袖口磨破了边，裤子也短了一截，

露出脚踝。室友们都劝他买一身便宜的西装，说面试第一印象很重要。他算了算，

最便宜的西装也要三百块钱，自己勤工俭学攒的钱都寄给母亲买药了，手里根本没剩下多少。

“妈，我回来了。” 李明宇推开院门，喊了一声。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打补丁的衣服，张桂兰正蹲在井边洗衣服，听到声音，

抬起头笑着站起来：“宇儿回来啦，快进屋凉快凉快，妈给你留了西瓜。

”李明宇跟着母亲进了屋，屋里没装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风扇在嗡嗡地转着。

张桂兰从冰箱里抱出半个西瓜，用刀切成几块，递给他一块：“快吃，刚从井里捞出来的，

凉得很。”李明宇接过西瓜，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犹豫了半天，

还是开口了：“妈，我下个月要去面试，需要买一身西装，

大概要三百块钱…… 你能不能先借我点，等我找到工作了，第一个月工资就还你。

”张桂兰手里的西瓜刀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她叹了口气，坐在炕边：“宇儿，

不是妈不借给你，家里实在没钱了。你爸这几天咳嗽得厉害，药都快买不起了，

地里的庄稼还没熟，卖不了钱……”“我知道家里难，可这西装是面试用的，要是没有，

我可能就找不到工作了。” 李明宇的声音低了下去，“妈，我上学这三年，

从来没跟家里要过钱，都是自己勤工俭学，发传单、做家教，连一顿好饭都舍不得吃。

现在就差这三百块钱了，你就帮帮我吧。”“我……” 张桂兰还想说什么，

院门口传来了李建国的声音。他扛着一把锄头，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背上。

看到李明宇，他愣了一下，然后把锄头靠在墙上，走进屋：“回来了？”“爸。

” 李明宇站起来，心里更紧张了。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平时话不多，但很固执，

要是父亲不同意，这三百块钱就真的没指望了。李建国坐在椅子上，

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水，咳嗽了几声：“你妈跟我说你要三百块钱买西装？

”李明宇点点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爸，我面试需要，等我找到工作就还你。”“不行。

” 李建国的声音很干脆，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供你读书已经花了不少钱，

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还得买药治病。你都这么大了，该自己想办法解决，

不能总依赖家里。”李明宇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爸，我就差这三百块钱了！

我勤工俭学攒的钱都给妈买药了，我现在真的没钱！你就不能帮帮我吗？”“帮你？

我怎么帮你？” 李建国的声音也提高了，咳嗽得更厉害了，他捂着胸口，脸色有些发白，

“家里的钱都在你妈那里，你问她有没有钱。我告诉你，就算有钱，也不能给你买什么西装！

找工作靠的是本事，不是穿得有多好！”“靠本事？可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有本事有什么用！” 李明宇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发抖，“爸，我上学三年，

穿的是最破的衣服，吃的是最便宜的饭，同学都笑话我。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个面试机会，

就想要一身像样的衣服，你都不肯给我钱，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希望我找到工作？

”“你胡说什么！” 李建国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搪瓷缸震得叮当作响，“我供你读书，

就是希望你能有出息，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家里的难处你看不到吗？

我咳嗽得晚上都睡不着觉，都舍不得买好药，你倒好，张口就要三百块钱买衣服！

”“我不懂事？” 李明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勤工俭学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懂事？

我把钱寄回家给妈买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不懂事？现在我就想要三百块钱，

你就说我不懂事！爸，你根本就不配当爹！你既然养不起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让我跟着你们受苦，被别人看不起！”“你混账！” 李建国气得浑身发抖，他站起来，

伸手就要打李明宇，却被张桂兰拦住了。“建国，你别生气，宇儿就是一时急糊涂了，

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桂兰拉着李建国的胳膊，眼泪也掉了下来，“宇儿，

你快给你爸道歉，别惹你爸生气了。”“我不道歉！” 李明宇梗着脖子，

“他说让我自己想办法，好，那我就自己想办法！从今天起，我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以后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建国挣脱开张桂兰的手，

指着李明宇，气得说不出话来，咳嗽得弯下了腰。李明宇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

心里也有点疼，但更多的是委屈和愤怒。他咬了咬牙，

转身就往外走：“我说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这个家，我再也不回了！”“你给我回来！

” 李建国在后面喊着，可李明宇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门，帆布包上的带子还在晃悠着。

张桂兰赶紧追出去，可门口早就没了李明宇的身影。她站在路边，看着空荡荡的村口，

眼泪止不住地流：“宇儿，你去哪儿了？你快回来啊……”回到屋里，李建国还坐在椅子上，

胸口一起一伏的，脸色铁青。张桂兰走过去，递给他一杯水：“建国，你别生气了，

宇儿还小，不懂事，等他想通了就回来了。”“小？他都二十多了，还小？

” 李建国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他说断绝父子关系，好，

以后他就别再迈进这个家门半步！我没有他这个儿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 张桂兰急了，“宇儿是我们的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狠心？

” 李建国看着妻子，眼睛里满是无奈和痛苦，“我要是不狠心，他能长大吗？家里没钱，

我有什么办法？我这咳嗽的病，要是有钱，我能舍不得买药吗？”张桂兰看着丈夫憔悴的脸，

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李建国不是故意要为难儿子，只是家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了。

可一想到儿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就忍不住担心：“那宇儿怎么办？他身上没带多少钱，

万一出点事怎么办？”“能怎么办？他自己要走的，让他自己想办法。

” 李建国嘴上这么说，可眼神里还是藏着一丝担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

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加起来也不到五十块钱。“这是我今天卖废品攒的钱，

本来想给你买药的……”张桂兰看着那几十块钱，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拿起手机，

再次拨打李明宇的电话，可听筒里只传来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的提示音。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李明娟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进来，

里面装着几个馒头和一把青菜：“爸，妈，我回来了。咦，宇儿呢？我听邻居说他回来了。

”张桂兰看到女儿，再也忍不住，哭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李明娟听了，

急得直跺脚：“爸，您怎么能不把钱给宇儿呢？他面试需要西装，这是正事啊！”“我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