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接盘？反手送他们全家在厂里出名

一九七五年，夏

大红喜字贴满了墙，劣质烟草和水果糖的气味混杂在空气中，人声鼎沸。今天是技术员陆远征和厂花苏小曼的大喜日子。

苏小曼穿着一身崭新的红裙，面容娇艳，眼波流转间带着新嫁娘的羞涩与喜悦，接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恭维。她身边，陆远征穿着洗得发白却熨烫平整的中山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深处。

他端着酒杯，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后落在身边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身上。三个月来的“甜蜜”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她主动的接近，嘘寒问暖的温柔，以及那句让他这个因家庭成分不好而备受冷落的青年倍感温暖的话：“远征，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知道你是有真才实学的，我们一起努力，未来一定会好的。”

多美的梦啊。

可惜，梦该醒了。

司仪热情地招呼着：“各位领导、各位工友，请大家安静一下！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新郎陆远征同志，为我们讲几句心里话！大家说好不好？”

“好！”掌声和起哄声雷动。所有人都笑着看向今天的主角，期待听到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宣言。

陆远征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他向前一步，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目光却像冰冷的锥子，直刺向身旁瞬间脸色微变的苏小曼。

“各位领导，各位工友，各位亲朋好友。”他的声音清晰，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喧闹的礼堂渐渐安静下来，“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和苏小曼同志的婚礼。”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全场，将众人好奇、祝福、看热闹的表情尽收眼底。

“在喝这杯喜酒之前，”他缓缓说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我想先单独敬我的新娘，苏小曼同志，一杯。”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单独敬新娘？这流程有点怪。

苏小曼强笑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陆远征的胳膊，娇声道：“远征，你说什么呢，大家都等着呢……”

陆远征轻轻格开她的手，目光依旧牢牢锁住她：“小曼，我要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苏小曼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谢谢你，”陆远征一字一顿，声音掷地有声，“让我做了整整三个月的白日梦。谢谢你，和你肚子里这个，让我喜当爹的孩子——”

他话音未落，右手已从中山装的内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啪”一声抖开，将正面亮向众人。

“——让我彻底清醒！”

那张纸，是一张滨城市人民医院的产科诊断证明。上面“妊娠”二字和清晰的“孕周：约14周”的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灼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满堂死寂。

落针可闻。

刚才还洋溢着喜庆笑容的脸庞，瞬间冻结，转为惊愕、鄙夷、难以置信。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苏小曼瞬间惨白如纸的脸上。

“三个月前，我才在张师傅的介绍下，第一次认识苏小曼同志。”陆远征的声音冰冷如铁，在死寂的礼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请问，我是如何让她怀上了一个将近四个月的孩子？”

“轰——！”

寂静被打破，礼堂像炸开了锅！

“什么？四个月？”

“我的老天爷！这不是骗婚吗？”

“苏小曼她……她看着挺清纯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怪不得急着结婚，这是找老实人接盘啊！”

议论声、指责声、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苏小曼“啊”的尖叫一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指着陆远征，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身旁的父母，刚才还一脸得意，此刻已是面如土色，她母亲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现场一片大乱。

苏小曼那个在厂里当小组长的哥哥，怒吼着就要冲上来打陆远征：“陆远征！你他妈敢污蔑我妹妹！”

陆远征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将手中的诊断书副本扬手一撒，白色的纸片如同雪片般飘落，落入无数双急切的手中。

“是不是污蔑，白纸黑字，医院公章，大家自己看！”

“这场婚礼，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陆远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极度羞辱后彻底爆发的决绝，“我陆远征，虽然家庭成分不好，但还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绝不当这个冤大头！”

说完，他再不看瘫软在地、哭嚎咒骂的苏小曼和乱作一团的苏家人一眼，将手中那杯从未喝过的喜酒，缓缓倾倒在地上。

然后，他挺直了脊梁，在无数道复杂目光有同情，有敬佩，有看戏的注视下，决绝地、大步地，走向礼堂大门。

门外，烈日当空，一辆解放牌卡车的发动机正发出沉闷的轰鸣，驾驶座上，工友大刘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远征拉开车门，利落地跃上副驾。

“走！”

卡车启动，卷起一阵烟尘，载着他离开了这个充满算计和屈辱的地方，驶向未知的、广阔的北方。

礼堂内的喧嚣、哭闹、咒骂，瞬间被抛在身后，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倒叙开始

一个月前。

陆远征推着自行车，和苏小曼并肩走在机械厂家属区旁的林荫小道上。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里的燥热。

“远征，你看这料子怎么样？”苏小曼扯了扯身上一件新做的碎花衬衫，笑靥如花，“我妈说，结婚的时候穿红色太扎眼，这件嫩黄色的穿着见客，又大方又好看。”

陆远征看着灯下越发显得娇媚动人的未婚妻，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成分不好，父母早年支援西北建设后杳无音信，留下他一人在这城里，顶着“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名头，在机械厂做着最普通的技术员工作，受尽冷眼。是苏小曼的出现，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生活。

她漂亮，是厂里不少小伙子的梦中情人，却偏偏看中了他这个“臭老九”的儿子。虽然她也时常抱怨他没钱没势，但总会在抱怨后软语安慰：“远征，别急，只要我们俩心在一块，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我看重的是你这个人，老实，可靠。”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陆远征憨厚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绢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钱和粮票，“小曼，这是我这几个月加班和省下来的，差不多够置办缝纫机了。等结了婚，家里添个大件，你也方便。”

苏小曼眼睛一亮，接过钱票，迅速塞进自己兜里，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远征，你真好。对了，我妈说……婚礼的酒席能不能再加两桌？她娘家有些远房亲戚，听说我找了你这么个有文化的，都想来看看……”

陆远征心里微微一沉。为了这场婚礼，他已经掏空了所有的积蓄，甚至还偷偷变卖了几本父母留下的外文书籍。再加两桌……但他看着苏小曼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行，我想办法。”

“我就知道你最有办法了！”苏小曼高兴地踮脚飞快地亲了他一下，随即又蹙起眉头，用手捂了捂嘴，干呕了几下。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陆远征连忙关切地问。最近一段时间，苏小曼总是这样，时不时地恶心反胃。

“没事，老毛病了，胃不舒服。”苏小曼摆摆手，眼神有些闪烁，“吃几颗果脯压压就好了。可能也是快结婚了，有点紧张。”

陆远征不疑有他，只是心疼地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总这么拖着不行。”

“不用不用！”苏小曼反应有些激烈，随即又放缓语气，“厂医务室给开了药了，说是神经性胃炎，养养就好。去医院多浪费钱啊，咱们还得留着办婚礼呢。”

陆远征心里感动，觉得她真是懂事，会过日子。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陆远征因为提前完成了一个技术图纸的修改，想着苏小曼说这几天胃口不好，便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两个难得一见的苹果，想给她送去车间，让她甜甜嘴。

到了女工车间外，却不见苏小曼人影。同组的女工眼神有些古怪，支吾着说小曼可能去厕所了。

陆远征没多想，便把苹果放在她工位上，准备离开。转身时，却不小心碰掉了苏小曼放在凳子上那个她常背的、绣着一朵小花的挎包。

东西散落一地。他赶紧弯腰去捡，口红、小镜子、手帕……还有一小瓶没有标签的药片。

他下意识地捡起药瓶，晃了晃，里面是白色的药片。是什么药？胃药？他想起苏小曼说是神经性胃炎。

正当他准备把药瓶放回包里时，一张折成小方块、塞在包内衬夹缝里的纸，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出来。

鬼使神差地，陆远征捡起了那张纸，打开。

滨城市人民医院。

姓名：苏小曼。

诊断：早期妊娠。

建议：注意休息，加强营养。

日期：1975年X月X日。

孕周估算：约10周+3天。

“轰——！”

陆远征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眼前瞬间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妊娠……十周……加三天？

他掐指算着时间，三个多月前，他才在车间张师傅的撮合下，第一次和苏小曼单独见面！从那以后，苏小曼一直表现得矜持守礼，最多只让他拉过手，连接吻都只有寥寥几次，还总是害羞地推开他。

怎么可能……十周多的身孕？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被骗了！他被这个口口声声说看重他“人好”的女人，彻头彻尾地骗了！

她根本不是因为爱他而嫁给他，她是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急不可耐地要找一个“老实可靠”的接盘侠！找他这个无父无母、成分不好、即使发现真相也可能为了名声忍气吞声的冤大头！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像火山岩浆一样在他胸腔里翻涌、灼烧，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诊断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想起她每次的推拒，想起她抗拒婚前体检的借口，想起她家人迫不及待催婚的嘴脸……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找到了温暖，他是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冰冷彻骨的陷阱！

不知在原地僵立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女工们说笑走近的声音，陆远征才猛地回过神。他迅速将诊断书塞进自己口袋，把药瓶和其他东西胡乱塞回挎包，放回原处。

他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地走出车间，连掉在地上的苹果都忘了捡。

那个下午，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在厂区后荒废的河边坐了很久。愤怒、痛苦、背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最终，当夕阳的余晖染红天际时，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冷静，取代了所有的激烈情绪。

哭闹？质问？那只会让苏小曼和她家人更有机会狡辩、纠缠，甚至倒打一耙。在这个作风问题能压死人的年代，闹开了，他這個“成分不好”的人，未必能占到便宜，很可能最后为了息事宁人，反而被逼着认下这个孩子。

不。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所承受的屈辱，必须用最响亮的方式，还回去！

一个计划，在他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心里，慢慢成形。

婚礼，不是他耻辱的开始，而是他复仇的舞台，和苏小曼一家身败名裂的审判台！

他要走，但不是灰溜溜地逃走。他要在最高光的时刻，撕碎所有的虚伪，然后潇洒转身，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是，天下之大，哪里是他的容身之处？

他想起了看门的李大爷，那个总是眯着眼晒太阳、据说有些来历的孤僻老人。有一次闲聊，李大爷提起过他在西北建设兵团的过往，说那里虽然苦，但天地广阔，能包容一切，只看你有没有本事和决心。

西北……

陆远征抬起头，望向北方昏黄的天空，眼中燃起一簇决绝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