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像个破烂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血的味道。
梁玉英躺在出租屋的破床上，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巨大的霉斑。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她枯瘦的胸口。
是那份断绝关系协议。
底下三个签名龙飞凤舞，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口上。
顾卫国。
顾峻。
顾婷。
她的丈夫，她的继子，她的继女。
她这一辈子，就像个笑话。
二十岁嫁给顾卫过，他带着两个拖油瓶，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她掏心掏肺，把屎把尿，有好吃的紧着他们，自己啃窝窝头。
顾峻半夜发烧，她背着他跑几里山路去镇上卫生院。
顾婷被人欺负，她一个女人家，拿着菜刀冲到对方家门口。
她为这个家当牛做马，为顾卫国在单位受的气忍辱负重，熬了二十年，熬到自己一身病。
结果呢？
她成了这个家的拖油瓶。
顾卫国升了科长，嫌她这个乡下老婆子丢人。
顾峻大学毕业，进了好单位，说她没文化，带出去没面子。
顾婷嫁了个好人家，更是视她如蛇蝎，生怕她上门沾了光。
最后，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把她这个“外人”赶了出来。
门外传来继子顾峻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你霸占我妈的位置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你了。
现在我爸出人头地，你也该还清了。”
还清？
她欠了他们什么？
“就是！”
继女顾婷的嗓音尖利刻薄，“一个没文化的乡下女人，你怎么配得上我爸？
我爸能让你进门，都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梁玉英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想骂，想撕烂他们伪善的脸。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顾卫国的身影在门口一晃。
他穿着新做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都没看床上苟延残喘的她。
一张薄薄的支票被他随手扔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这里是五百块钱，以后别再来找我们。”
说完，他转身就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梁玉英的心尖上。
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五百块。
买断了她的青春和几十年的付出。
原来，她的一辈子，就值这五百块。
一股黑血从嘴角涌出，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怨恨。
梁玉英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顾卫国。
顾峻。
顾婷。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诅咒你们，不得善终！
意识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妈！
我的确凉新裙子呢？
你给我放哪儿了？
同学今天约我去看电影！”
“吵什么吵！
饭做好了没？
爸马上就回来了，饿死了！”
聒噪。
烦人。
梁玉英感觉浑身都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久违的力气回到了西肢百骸。
她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出租屋发霉的天花板，而是自家熟悉的旧屋顶，糊着报纸，有的地方己经泛黄。
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照得空气里的灰尘都在跳舞。
屋子里，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正叉着腰，一脸不耐烦。
旁边，一个半大小子瘫在椅子上，两条腿架在桌子上，不停地抖着。
顾婷？
顾峻？
他们怎么……这么年轻？
梁玉英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墙上挂着的老式日历上。
红色的数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1988年。
“还愣着干什么？
快去做饭啊！”
顾峻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顾婷也跟着嚷嚷：“就是啊，磨磨蹭蹭的，我的裙子你到底找没找到？
再找不到电影都开场了！”
梁玉英没有动。
她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布满老茧，却依旧有力的手，掌心温热。
不是那双瘦骨嶙峋，连水杯都拿不稳的鬼爪子。
她又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
皮肤有些粗糙，但很紧实，充满了弹性。
这不是那张枯槁如树皮，死气沉沉的脸。
这是三十多岁的自己！
老天爷没收了她的命，又把她扔回了三十年前。
是让她再来一次，好好当他们的牛，做他们的马，再续前缘？
不。
梁玉英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想起来了。
1988年，顾卫国刚刚被提拔为副科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顾峻即将高中毕业，顾婷也上了初三。
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清算！
“你聋了吗？
让你去做饭！”
顾峻见她不动，火气更大了，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就想摔。
“裙子！
我的裙子！”
顾婷还在旁边尖叫。
梁玉英缓缓站起身。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却面目可憎的白眼狼，前世临死前的怨恨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一言不发，径首走到顾婷面前。
顾婷被她眼里的寒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你想干嘛？”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又重又狠，狠狠地扇在顾婷的脸上。
顾婷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梁玉英。
“你……你敢打我？”
从小到大，这个继母对她和哥哥都是百依百顺，别说打，就是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打你？”
梁玉英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在顾婷的另一边脸上，“打的就是你这个没教养的小畜生！”
这两巴掌，她用了十成的力气。
顾婷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哇——”她终于反应过来，张嘴就要嚎啕大哭。
旁边的顾峻也惊呆了，随即勃然大怒，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梁玉英！
你疯了！
敢打我妹妹！”
他挥着拳头就朝梁玉英冲了过来。
前世，她就是被这个继子一脚踹出门的。
这一世，还想动手？
梁玉英眼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身子一侧，躲过顾峻的拳头，同时右腿闪电般地抬起，对着他的膝盖窝就是一脚。
“嗷！”
顾峻惨叫一声，站立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梁玉英不等他起身，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狠狠地往桌角上撞去。
“砰！”
一声闷响，顾峻眼前金星乱冒，额头立刻见了红。
“小畜生，我给你当牛做马，还当出仇来了？”
梁玉英抓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往桌子上磕。
“没我，你们兄妹俩早饿死在乡下了！”
“砰！”
“我省吃俭用，给你们买新衣服，买肉吃，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砰！”
顾峻被撞得头晕眼花，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顾婷吓傻了，站在原地，连哭都忘了，浑身抖得像筛糠。
眼前的梁玉英，好像换了个人。
她的眼神那么冷，那么吓人，像是要吃人一样！
梁玉英打累了，才像扔破布一样把顾峻甩在地上。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兴奋，因为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顾峻，和墙角瑟瑟发抖的顾婷，笑了。
前世的债，从今天起，一笔一笔地算！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衬衫，身材挺拔的男人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眉头紧紧皱起。
“梁玉英，你在干什么！”
是顾卫国。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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