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冷与撕裂的痛楚，从魂魄深处抽离。
意识回笼的瞬间，苏浅雪闻到的不再是血腥气，而是窗外飘来的淡淡栀子花香。
身下也不是冰冷坚硬的雪地，是丝绸被褥的温软。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暖意的空气。
天机山庄外那场漫天大雪，心脉被震断的剧痛，都还烙印在记忆里。
她记得萧瑾瑜抱着他心心念念的师妹，从奄奄一息的自己身旁走过。
那个男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施舍。
苏浅雪撑着身子坐起，环顾西周。
绣着海棠花的纱帐，梨花木的梳妆台，墙上挂着她七岁时画的山水。
一切都和记忆里江南苏家的闺房一模一样。
她抬起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白皙纤细、指节分明的手，干净得没有任何伤痕，更没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
她用力掐了一下手背，清晰的痛感传来。
这不是梦。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贴身丫鬟春桃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见到她醒了，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姐，您可算醒了！
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把我们给急坏了。”
春桃麻利地拧了帕子，递到她手上。
苏浅雪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动作有些迟缓。
春桃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开口，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小姐您是不知道，就在您睡着的这两天，东海那边传来大消息了！”
“萧公子又立下大功了！”
春桃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听说那东海有三头蛟作乱，寻常宗师去了都讨不到好，结果萧公子单人独剑，就把那三头蛟给斩了！”
“现在整个江南，不，整个江湖都在传颂他的威名呢！
都说他是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春桃凑到苏浅雪身边，压低了声音，笑得更甜了。
“小姐，您真是好福气，能嫁给萧公子这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以后您就是天机山庄的少夫人了，谁见了不羡慕您呀。”
“萧公子……”苏浅雪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前世那种混杂着爱恋与孺慕的心情，此刻再也翻不起半点涟漪。
她的心湖，像一片死水。
不，比死水更沉寂，那是一片被冰封万里的寒狱，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由着春桃伺候她梳洗，然后静静地坐在铜镜前。
镜中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精致如画，肌肤胜雪，尚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却己初显绝色风姿。
这是她自己，却又不是她自己。
这是尚未为萧瑾瑜耗尽心血，尚未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尚未被整个江湖唾骂为“妒妇”的苏浅雪。
正在这时，门帘被再次打起。
母亲苏夫人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见到女儿安然无恙地坐着，明显松了口气。
“醒了就好，你这孩子，身子骨本就弱，还敢在院子里淋雨，真是不要命了。”
苏夫人语气里带着责备，眼神里却满是心疼。
她将参汤递到苏浅雪面前，柔声劝道。
“快，把这碗参汤喝了，好好补补身子。”
“等萧公子这次从东海回来，你们的婚事也该正式提上日程了。”
苏夫人慈爱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期许。
“娘都给你盘算好了，再拖下去，就要错过女儿家最好的年华了。”
“婚事……”苏浅雪咀嚼着这两个字，前世为了这两个字，她付出了一切，最后却只换来一句“你配不上我”。
她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参汤，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她缓缓抬起手，在苏夫人错愕的目光中，轻轻推开了那碗汤。
“娘，我不喝。”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苏夫人愣住了。
“浅雪，你这是做什么？
闹什么脾气？”
苏浅雪没有回答，而是平静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窗边的书案前。
那张书案，她曾无数次伏在上面，为远在天机山庄的萧瑾瑜抄写各种孤本剑谱。
她曾以为，那是红袖添香的佳话。
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傻子的一厢情愿。
苏浅雪亲自挽袖，研墨。
墨锭在砚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个声响，都像是在磨碎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提起那支她最熟悉的紫毫笔，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苏夫人在她身后看着，眉头紧锁，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浅雪，你到底要做什么？”
笔尖落下，一行清秀却又带着决绝力道的字迹，出现在纸上。
“婚书有凭，媒妁有言。”
苏浅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这些话己经在她心里演练了千百遍。
“兹有苏氏女浅雪，德行浅薄，蒲柳之姿，不堪匹配天机山庄萧公子这等人中龙凤。”
“唯恐误其前程，蹉跎其心。”
写到这里，她手腕微微一顿，前世萧瑾瑜那张冷漠的脸一闪而过。
她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凉的自嘲，随即笔锋一转，力道更重。
“今，自请退婚。”
“从此一别两宽，婚嫁各不相干。”
“此后，萧公子仍是天上的云，苏浅雪只做地上的尘。”
“恳请成全。”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苏夫人己经面无血色。
她终于明白女儿要做什么了！
“疯了！
你真是疯了！”
苏夫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就要去抢那张薄薄的宣纸。
那哪里是一张纸，那分明是足以引爆整个江南武林的惊雷！
“你知不知道你在写什么？
退婚？
你凭什么退婚！
这门婚事是你爷爷辈定下的，是整个江湖见证的！”
苏浅雪身子一侧，轻巧地避开了母亲的手，将那份退婚书护在了怀里。
“我们苏家虽是江南望族，可如何能与如日中天的天机山庄相比？”
苏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
“这退婚书要是送出去，天机山庄会怎么看我们？
整个江湖会怎么看你？
我们苏家的脸，往哪儿搁？”
“你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你懂不懂！”
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前世那些流言蜚语的重演。
只是这一次，苏浅雪再也不会因此而心痛了。
她抬起头，迎上母亲不敢置信的、混杂着愤怒与痛心的目光。
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再也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娘。”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苏夫人的心上。
“脸面，真的那么重要吗？”
“比我快活，还重要吗？”
苏夫人被她问得一时语塞。
苏浅雪抱着那份退婚书，像是抱着自己唯一的救赎。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母亲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我累了。”
“我不想再等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看我的人了。”
苏夫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发现，自己的女儿好像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与爱慕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烧尽一切后的死灰。
一份足以震动整个江湖的退婚书，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诞生在了江南水乡的一间小小闺房里。
它正静静地躺在少女的怀中，等待着被送出的那一刻。
而那一刻，它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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