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绝杀令夜雨如丝,缠缠绵绵地织着一张湿冷的网,将整座荒山罩得密不透风。
苏暮雨立在破庙的檐下,青衫下摆己被溅起的泥水浸得发沉,唯有腰间那柄“碎影”剑,在昏暗中仍透着凛冽的光。
他刚追至此地,靴底碾过满地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混在雨声里,倒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破庙的木门虚掩着,被风推得吱呀作响。
门内漏出一点微弱的烛火,摇曳不定,映得门板上的破洞如同一只只窥伺的眼。
绝杀令上的名字是“孤鸿”。
暗河的规矩,从无例外。
接单,杀人,回禀。
苏暮雨做了十年,从最初握剑的手会抖,到如今剑尖滴落的血都能准确落在三寸之地,他早己是暗河最称手的一把刀。
只是今夜,这把刀似乎有些沉。
他抬手,指尖刚要触到门板,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苍老而虚弱。
紧接着,是另一道声音,冷冽如冰,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躲在这里,就能逃得掉吗?”
苏暮雨的动作顿住了。
这个声音……他推门的力道不自觉放轻,木门“吱呀”一声彻底敞开。
烛火猛地一跳,照亮了庙内的景象。
角落里缩着个白发老者,衣衫褴褛,胸口染着深色的血渍,正是他追杀了三日的孤鸿。
而在孤鸿身前,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玄衣,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身形挺拔如松。
腰间悬着的剑,鞘上嵌着一枚鬼面纹章——那是暗河少主的佩剑,“惊鸿”。
听到门响,玄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雨丝顺着敞开的门飘进来,落在他的发梢眉尖,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的脸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左眉骨下一点泪痣,在这样的夜色里,竟显出几分妖异的艳。
是苏昌河。
苏暮雨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指腹摩挲过熟悉的纹路。
三年前,他重伤濒死,意识模糊间,就是这把“惊鸿”的主人,将一枚刻着“安”字的玉佩塞进他掌心,说:“活下去。”
可此刻,苏昌河的“惊鸿”剑,正斜斜指着地面,剑身在烛火下流转的光,却分明是对着他的方向。
“少主。”
苏暮雨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像这庙外的死水,“暗河有令,孤鸿叛逃,当诛。”
苏昌河没动,只是那双深邃的眼,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诛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只需遵令。”
“若我不让呢?”
苏昌河向前一步,“惊鸿”剑微微抬起,剑尖离孤鸿的咽喉不过寸许,却更像是在护着身后的人。
“此人,我保了。”
雨势似乎大了些,砸在庙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响得厉害。
苏暮雨抬起头,迎上苏昌河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他看不懂的挣扎,有他熟悉的冷硬,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东西。
“少主可知,包庇叛逃者,按暗河规矩,与叛逃者同罪。”
苏暮雨的“碎影”剑缓缓出鞘,冰冷的剑身映出他自己的脸,没什么表情,“属下不敢违令。”
“不敢?”
苏昌河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尖锐,“三年前在寒水牢,你敢偷换我的药,就敢违这一次令?”
苏暮雨的动作僵住了。
三年前的寒水牢,阴冷刺骨。
他因质疑一道滥杀无辜的命令,被关了整整半月,高烧不退,是苏昌河每晚趁着巡狱的间隙,从牢顶的缝隙里,给他塞进来用内力焐热的药。
后来他才知道,那药本该是给苏昌河自己治旧伤的。
这些事,苏昌河从不说,他也从不敢提。
暗河之中,情义是最奢侈的东西,提了,便是软肋。
“那是两码事。”
苏暮雨硬声道,“碎影”剑向前递出半寸,“请少主让开。”
苏昌河的眼神沉了下去,“惊鸿”剑猛地一挑,与“碎影”的剑脊“当”地一声撞在一起。
火星在昏暗的庙里炸开,又瞬间熄灭。
“苏暮雨,”苏昌河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你非要逼我?”
剑刃相抵的力道传来,苏暮雨能感觉到对方手臂上的微颤。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昌河左臂的衣料下,有一块深色的印记——那位置,和三年前替他挡下暗河追兵一箭的伤口,分毫不差。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微微发疼。
他猛地收剑后退,“碎影”剑回鞘的声音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苏昌河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退开,握着“惊鸿”的手顿了顿,眉峰微蹙。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孤鸿突然挣扎着起身,趁着两人对峙的间隙,踉跄着冲向庙后那扇早己腐朽的侧门。
他的动作很快,显然是早有准备。
苏暮雨下意识要追,却被苏昌河拦住了。
“不必追了。”
苏昌河收回“惊鸿”剑,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他跑不远。”
苏暮雨看着孤鸿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又看向苏昌河。
雨水顺着庙檐淌下来,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无形的界限。
“少主此举,属下会如实回禀门主。”
他说。
苏昌河没看他,转身走到庙门旁,望着外面茫茫的雨夜。
“你该知道,有些命令,不必太当真。”
苏暮雨沉默着。
他知道。
可他更知道,在暗河这条不见天日的河里,谁先当真了“不必当真”西个字,谁就离死不远了。
就像三年前,他当真了苏昌河那句“活下去”,便活到了现在。
可这份“当真”,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漩涡?
雨还在下,破庙里的烛火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
黑暗中,苏暮雨能听到苏昌河平稳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不太安分的心跳。
他握紧了掌心那枚被体温焐热的“安”字佩,忽然觉得,这趟绝杀令,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杀孤鸿。
而是为了,让他再一次,看清苏昌河眼底的那片海。
深不见底,却又藏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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