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最后的意识,停留在2024年她那间可以俯瞰黄浦江的顶层办公室里。
心脏因连续七十二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而发出尖锐抗议,指尖敲下最后一个并购案的Enter键,视野便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然而,预想中永恒的安宁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像一锅烧开的滚水,猛地浇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劣质烟草、油腻肉菜和汗水混合的刺鼻气味,蛮横地钻入她的鼻腔,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冰冷的天花板,也不是家中那盏意大利定制的水晶吊灯。
是另一番光景——一间拥挤、喧闹的堂屋。
墙壁斑驳,糊着泛黄的旧报纸,正中挂着一本印着俗气美女头像的挂历,年份赫然是:1990年。
身下是硬邦邦的长条板凳,面前是一张油渍斑驳的木圆桌,围坐着几张陌生而兴奋的面孔,推杯换盏,唾沫横飞。
“薇薇醒了?
是不是不舒服?
脸这么白。”
一个穿着藏蓝色、洗得发白的确良衬衫的中年妇女凑过来,脸上带着一种过于热切的关切,伸手想摸她的额头。
林薇下意识地避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她低头看向自己。
一件红得扎眼、料子粗糙的连衣裙套在身上,衬得她裸露的胳膊泛起细小的疙瘩。
这绝不是她的身体,更不是她的衣服。
她那双惯于敲击键盘、签署亿万合同的手,此刻变得纤细、白皙,指尖却带着一点做针线活留下的薄茧。
心脏骤然紧缩,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嗨,林叔,我家准备的彩礼,那可是咱们镇头一份!
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一样不少!
薇薇嫁过来,就等着享福吧!”
一个公鸭嗓在身旁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林薇僵硬地转头。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绷出一身肥肉的年轻男人,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正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
他看她的眼神,赤裸裸的,带着审视货物般的占有欲。
这就是……王胖子?
她那个“订婚对象”?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
原主,林薇,十八岁,小镇棉纺厂的厂花。
父母为了给儿子攒钱娶媳妇,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嫁给镇上开杂货铺的王家儿子,换取一笔丰厚的彩礼。
今天,就是这场荒唐的订婚宴。
而她,前世二十八岁,白手起家,在沪上金融圈厮杀出一片天,人称“投资女王”的林薇,竟然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重生了?
巨大的信息差和身份落差,让她一阵眩晕。
她强撑着桌子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没有当场失态。
“薇薇,王哥跟你说话呢!”
旁边的母亲,李秀兰,暗中掐了她胳膊一下,低声催促,脸上堆着尴尬又讨好的笑,“快,给王叔叔、王阿姨敬杯酒。”
敬酒?
她林薇的人生词典里,早己没有“敬酒”二字,只有她让别人喝罚酒的份。
她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几乎让她作呕。
但正是这真实的生理反应,让她彻底清醒。
这不是梦,不是幻觉。
她,林薇,确确实实穿越回了1990年,成了一个即将被包办婚姻葬送一生的年轻女孩。
金融市场的风云诡谲,她尚能谈笑应对,如今这啼笑皆非的局面,难道就能困住她吗?
绝不!
强大的意志力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抬起眼,目光不再迷茫,而是锐利如手术刀,开始冷静地扫描现场。
王胖子那志得意满的蠢相;王母那挑剔打量、仿佛在估算商品价值的眼神;自己父母那小心翼翼、唯恐得罪“金龟婿”的卑微;还有周围宾客或羡慕、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窃窃私语……每一张脸,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她脑中,迅速被分析、归类。
她的优势是什么?
超越这个时代三十多年的认知、金融操盘手的头脑、洞悉经济走势的眼光,以及……这具身体年轻健康的资本。
她的劣势呢?
女性身份,在这个年代天然的弱势;没有独立经济来源;身处封闭的小镇环境;以及,眼前这场迫在眉睫的包办婚姻。
结论清晰得残酷:必须立刻终止这场闹剧。
这个婚,绝对不能订!
“薇薇,发什么呆呢!”
父亲林建国也皱起眉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家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女孩子家,早点定下来是好事!”
王胖子嘿嘿笑着,端起一杯浑浊的白酒,递到林薇面前,手指“不经意”地想要触碰她的手:“薇薇,以后我肯定对你好!
来,喝了这杯!”
那黏腻的目光和酒气,让林薇胃里一阵翻腾。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触到她的瞬间,林薇猛地抬手——“啪!”
并非打人,而是用一种极其精准而巧妙的角度,手腕一翻,指尖看似无意地撞在了杯底。
酒杯脱手,摔在地上,碎裂声清脆刺耳,浑浊的酒液西溅,泼湿了王胖子锃亮的皮鞋和裤脚。
喧闹的宴席,骤然一静。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王胖子的笑容僵在脸上,错愕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腿。
王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林建国和李秀兰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对不住,”林薇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这具身体、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与清晰,“手滑了。”
她缓缓站起身,红色的连衣裙像一团不合时宜的火焰。
她无视了父母惊恐的眼神,无视了王家人难看的脸色,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林薇!
你干什么!”
林建国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李秀兰赶紧去拉王母的手,迭声道歉:“孩子害羞,孩子害羞了……”王胖子反应过来,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林薇,你什么意思?!”
林薇没有看他们任何人,她的视线落在堂屋正中央那面挂着的小镜子上,里面映出她此刻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
她轻轻拨开母亲试图拉住她的手,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中心。
“爸,妈,王叔叔,王阿姨,”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还有……这位王同志。”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王胖子身上,那眼神里没有羞怯,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让王胖子没来由地心底一寒。
“我很感谢王家的厚爱,”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是……”她顿了顿,成功地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空气仿佛凝固了。
在绝对的寂静中,她清晰地、掷地有声地宣布:“我,林薇,不会嫁给一个我完全不认识、不了解的人。”
“这场订婚,我不同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秀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几乎要晕过去。
林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你……你反了天了!”
王母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林建国,李秀兰!
你们家这是什么意思?
耍着我们王家玩吗?!”
场面彻底失控,混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
而在这一片鸡飞狗跳的喧嚣中心,林薇,这个刚刚重生的“女王”,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株骤然苏醒、迎风而立的青竹。
她无视周围的指责、谩骂和惊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这具身体的命运,从这一刻起,由她自己主宰。
这婚书,她撕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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