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重。
今年秋天，凉意比往年来得更早。
李逸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工装外套，汇入地铁站喷吐出的人潮。
他讨厌这种感觉。
无数陌生的身体挤压、摩擦。
汗臭、廉价香水、食物残渣的气味混成一团，糊住了他的口鼻，令人窒息。
他有社交恐惧症。
人群，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
那里是唯一的避难所。
路边的广告灯箱正在播放最新的全息投影广告，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微笑着推荐一款新上市的饮料。
李逸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灯箱，全息投影突然闪烁了一下。
“滋啦”几乎微不可闻，李逸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
可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这个月的房贷还没还，老板又在催方案，烦死了。
声音属于一个年轻女人，浸透了疲惫和怨气。
李逸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下意识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身边只有一个穿着职业套装、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
正慢悠悠地走着，拿着手机回消息，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和刚才那个充满怨念的声音，完全对不上号。
幻听？
最近加班太多，压力太大了？
李逸揉了揉太阳穴，自嘲地笑了笑，迈步向前。
今晚回去必须让儿子把那套数学卷子做完，不然他永远也考不上重点初中。
又一个声音。
这次是个中年男人，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虑。
李逸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再次环顾西周。
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从他身边走过，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快乐教育”的辅导班文件袋。
男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步履匆匆。
不对劲。
这些声音不是从耳朵钻进去的。
它们首接在他脑子里炸开。
每一个字都清晰得让他皮肤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拐进通往小区的胡同。
这里人少一些，或许能让他好受点。
一个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飞驰而过。
下一个单子要超时了！
妈的，这个月的全勤奖又要泡汤！
电瓶车带起的风刮在李逸脸上，冰凉刺骨。
李逸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这不是幻觉。
他能听到。
他能听到别人心里的想法。
这个荒谬的结论，恐慌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是什么超级英雄，他只是一个连和同事多说一句话都会紧张半天的普通人。
这种能力对他来说，不是恩赐。
是诅咒。
他跌跌撞撞地往家的方向跑去，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充满了“噪音”的世界。
今天买的菜是不是贵了？
老板看我的眼神好奇怪，我是不是要被裁了？
那个女孩的腿真好看……善意的，恶意的，焦虑的，猥琐的。
各种各样，交织成一张无形巨网，将他死死缠住。
他头疼欲炸。
看到了小区门口熟悉的身影，是每天都在那里下棋的刘大爷和王大爷。
“小逸回来啦？”
刘大爷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李逸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
这孩子脸色怎么这么差？
看着怪可怜的。
刘大爷的心声温和传来。
哼，一天到晚闷着个头，肯定没什么出息。
旁边的王大爷，脸上同样挂着和善的笑容，心里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李逸的心脏猛地一抽。
原来，那些和善的笑容背后，藏着这样的轻蔑。
他不敢再看王大爷的脸，几乎是逃一般地冲进了单元楼。
“砰！”
他用尽全身力气关上房门，后背紧紧抵住门板。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那些嘈杂的、混乱的、让他几乎崩溃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沿着门板滑坐在地，抱着头，身体因为后怕而不住地颤抖。
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却不敢开灯。
他怕，怕光亮会把那些可怕的声音重新引进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我？
是那个广告灯箱？
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没有答案。
他在绝望中胡乱扑腾，却什么也抓不到。
不知道坐了多久，首到双腿发麻，他才扶着墙，踉跄站起。
他挪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
小区里，三三两两的人在散步，一切如常。
他集中精神，试图去“听”一个正在遛狗的男人。
没有声音。
什么都听不见。
他又试着去“听”另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
还是没有。
难道……这个能力有距离限制？
只有离得近才能听到？
这个发现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至少，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他是安全的。
他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
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疲惫和惊恐交织在一起，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尿意将他憋醒。
房间里依旧漆黑一片，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
凌晨三点。
他松了口气。
噩梦没有继续，那些声音没有再出现。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准备去洗手间。
客厅的窗户没有拉严，清冷的月光从缝隙里洒进来，一切都很安静。
安静得让他心安。
也许真的只是压力太大，产生了一次集体性的幻听。
对，一定是这样。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就在他转身走向洗手间的那一刻。
一个念头突兀地插了进来。
冰冷。
没有一丝情绪。
那声音近在咫尺，就在他的耳边低语。
找到你了。
李逸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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