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在暴雨中碾过铁轨,发出 “哐当哐当” 的钝响,像是有把生锈的锯子在骨头缝里来回拉扯。
沈砚将额头抵在布满水汽的车窗上,玻璃外的黑夜被雨刷割成破碎的亮片,恍惚间竟拼成了老槐树的形状 —— 那棵嵌着半面穿衣镜的怪树,是他逃离雾雨镇时最后望见的东西。
车厢连接处的铁皮被风吹得 “呜呜” 作响,混着邻座老太太抽旱烟的 “吧嗒” 声,织成一张黏腻的网。
沈砚摸了摸内侧口袋,那封匿名信正隔着布料发烫,像是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火炭。
离开雾雨镇十年,他以为那些被青雾浸透的记忆早该发霉腐烂,可三天前邮差送来的信封上,那个歪歪扭扭的 “沈” 字,还是像枚生锈的钉子,猛地钉进了他结痂的伤口。
“后生,你要去雾雨镇?”
老太太突然开口,烟杆上的火星在昏暗中明灭,照亮她嘴角那道横贯半张脸的疤痕 —— 那疤痕的形状,竟与沈砚记忆中穿衣镜的裂纹有七分相似。
沈砚攥紧了口袋里的信,指尖戳到信纸边缘的硬壳,像是摸到了某种昆虫的翅膀。
“探亲。”
他尽量让声音平稳,可尾音还是跟着火车的颠簸颤了颤。
左眼突然开始发烫,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每当有 “不干净” 的东西靠近,这只眼睛就会像被辣椒水浸过似的刺痛。
老太太的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烟灰落在她藏青色的大襟布衫上,竟烫出一个个槐叶形状的破洞。
“那地方的雨,能浇透人的骨头。”
她往沈砚这边凑了凑,一股混合着艾草与腐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尤其是镇中心那棵老槐树,下雨的时候,你仔细听 ——”沈砚的左眼突然剧烈跳动,车窗上的水汽不知何时凝成了一张模糊的人脸,正用指甲一下下刮着玻璃,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他猛地扯开内侧口袋,信封上的火漆印在颠簸中裂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信纸。
“听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是被冻住的河面裂开了缝。
“听镜子哭。”
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变尖,像是被捏住了喉咙的猫,“穿红衣的女人,在镜子里绣鸳鸯,针脚里淌出来的不是线,是血 ——”信纸在沈砚掌心展开的瞬间,车厢里的灯突然灭了。
应急灯的绿光里,他看见 “槐花开,故人来” 六个字正顺着纸面爬动,墨迹像是活的血蛭,顺着他的指缝钻进皮肤。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信纸背面的地图边缘,竟用朱砂画着个小小的 “柳” 字,与祖父日记里那个被墨水涂掉又隐约可见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字……” 沈砚的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稳住发颤的手指,“您认识?”
回应他的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火车像是碾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车身猛地一沉,邻座老太太的旱烟袋 “当啷” 掉在地上。
绿光中,沈砚看见老太太正慢慢站起身,她的脖子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向后仰着,下巴几乎贴到了后颈,而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车窗上的人脸倒影。
“镜煞来了。”
老太太的声音从后脑勺挤出来,像是破风箱在拉动,“它找了你十年……”沈砚的左眼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剧痛中,他看见车窗上的人脸裂开嘴,露出两排细密的牙齿 —— 那根本不是牙齿,是密密麻麻的绣花针,针尾还系着红色的丝线。
信纸在此时突然自燃,青绿色的火苗舔舐着 “柳” 字,烧出一股头发烧焦的味道。
“不 ——” 他下意识地去扑火,却听见身后传来 “哗啦” 一声。
应急灯的绿光转了个角度,照亮了空荡的邻座。
老太太不见了,只有那杆旱烟袋躺在座位底下,烟锅里的火星还没熄灭,映着地板上一滩正在蔓延的暗红色液体 —— 那液体在晃动中聚成槐树的形状,枝桠间还缠着几缕红色的丝线。
火车仍在暴雨中前行,沈砚盯着车窗上渐渐淡去的人脸倒影,左眼的刺痛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雾雨镇的青雾己经缠上了他,就像当年祖父日记里写的那样:“一旦被镜中槐记住了气味,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那面镜子也会在每个雨夜,照见你的影子。”
口袋里的青铜匕首突然硌了他一下,那是离开沈家公馆时,从焦黑的房梁上掰下来的遗物。
刀柄上的 “镜破槐枯” 西个字,在绿光中像是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手腕,慢慢爬上了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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