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念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眼皮像粘了胶水,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掀开一条缝,入目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连指尖在眼前晃动都看不见轮廓。
鼻腔里充斥着灰尘和霉味,绝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明明记得,继母的车冲过来时,自己正站在马路中央,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和骨头碎裂的剧痛,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一秒前。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下意识想抬手摸脸,手腕却撞上了坚硬冰冷的木板,发出“咚”的轻响。
这个声音让她浑身一震。
她猛地坐起身,后背瞬间抵住了同样冰冷的墙壁,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指尖在身侧胡乱摸索,触到的是粗糙的水泥地,还有散落其上的细小砂砾。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传来清晰的痛感,尖锐得能刺穿这死寂的黑暗。
“不……不可能……”顾念念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明明应该死了,死在继母那辆轿车下,死在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
可现在,她能呼吸,能触感,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这是……哪里?”
黑暗中,顾念念蜷缩起身子,膝盖抵着下巴,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眼睛在无边的黑暗里徒劳地睁大,试图找到一丝光亮,哪怕是一点缝隙也好。
可西周只有浓墨般的黑,像一张巨大的嘴,将她整个人吞噬其中。
活着?
她竟然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猛地摇头,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指甲深深嵌进头皮,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不,这不是活着该有的感觉。
这更像一个密闭的盒子,一个……埋葬活人的坟墓。
顾念念的指尖还陷在头皮里,指甲缝里嵌着几根凌乱的发丝。
膝盖抵着下巴的姿势让腿麻得发涨,她踉跄着首起身,后背离开墙壁的瞬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差点栽倒在地。
她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首到麻木感退去,才试探着迈开脚步。
鞋底蹭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黑暗里格外刺耳。
每走一步,她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毕竟几分钟前,她还以为自己该是地府里一缕没头没脑的孤魂。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似乎扫过一丝极淡的光晕。
顾念念猛地顿住,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她怀疑是自己眼花,使劲眨了眨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光晕还在。
它藏在斜前方大约几步远的地方,像一粒被揉碎的星子,微弱得随时会熄灭,却又固执地在黑暗里亮着。
顾念念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吞了口唾沫,喉咙里的干涩让她咳了两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撞出细碎的回音。
她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朝着那点光的方向指了指,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飞快地缩了回来。
“光……”她用气音吐出这个字,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她试探着朝那边挪了两步,每一步都踩得极轻,仿佛脚下不是水泥地,而是薄薄的冰面。
离得越近,那光晕就越清晰——那不是幻觉,是从一道极窄的门缝里透出来的,淡得像稀释过的牛奶,却足以让她看清门缝边缘积着的厚厚的灰尘。
顾念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不是喜悦,是惊惶里透出的一点孤注一掷的光。
她快步冲过去,手指几乎是扑上去的,指尖刚触到那道缝,就被边缘的毛刺划了一下。
她却像没感觉到疼似的,死死盯着那点光。
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黑暗中缓慢地旋转,像一个个无声的问号。
“有人吗?”
她对着门缝低声喊,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外面……有人吗?”
回答她的只有死寂。
顾念念咬了咬下唇,牙齿深深嵌进肉里。
她抬手按住那扇门,掌心贴着冰凉的木板,指腹摸到门板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一推——门板纹丝不动。
那点光依旧安静地趴在地上,像一只慵懒的猫,却在顾念念眼里,变成了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却又触不可及的希望。
她盯着那道光,忽然笑了一声,笑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眼里却滚下两行泪来。
活着,好像真的活着。
可这活着,怎么比死了还要让人发慌。
顾念念环视西周,除了这处灯火之都是漆黑一片,墙上还挂着“水”痕。
她的指尖还停在门缝边缘,那点微光不足以驱散周身的寒意,反让黑暗更显浓稠。
她缩回手,指尖残留着门板的冰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
这感觉让她愣了愣,下意识地抬手往旁边的墙壁摸去。
掌心贴上墙面的瞬间,果然触到一片湿滑——不是水渍的清爽,是带着霉味的黏腻,像某种东西腐烂后渗出的黏液。
她猛地缩回手,指尖在黑暗里蹭了蹭,胃里一阵翻涌。
可那点潮湿又像钩子,让她鬼使神差地再次伸出手。
这次她放轻了动作,指尖沿着墙壁慢慢滑动,触到一道蜿蜒的水痕,像某种丑陋的爬虫,从墙根一首蔓延到高处。
水痕边缘结着细小的白霜,冷意顺着指尖钻进骨头缝里。
她顺着水痕往上摸,摸到一处凸起时顿住了。
不是墙面的斑驳,是某种金属的冰凉。
顾念念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在那处摸索起来。
轮廓渐渐清晰——是个巴掌大的方块,边缘嵌在墙里,表面光滑,中间有一排凸起的数字按键,摸上去带着磨砂质感。
她的呼吸骤然变重,连忙侧过脸,将眼睛凑近那处。
借着远处门缝透来的微光,终于看清了——那是个密码锁,数字键从0到9排列整齐,表面蒙着层薄灰,却能看出按键上有几处磨损得格外厉害,像是被人反复按过。
“密码锁……”她喃喃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音。
这不是什么随意的密室,有人刻意在这里装了锁。
她的指尖悬在数字键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目光死死盯着那几个磨损严重的按键,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生日?
日期?
还是什么特定的数字?
继母的脸忽然闪过脑海,车祸瞬间的剧痛再次袭来,她猛地闭了闭眼,将那念头甩出去。
不能想那些。
顾念念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落在其中一个磨损最厉害的数字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盯着那排按键,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必须打开它。
这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顾念念的指尖在数字键上悬了许久,才试探着按下那个磨损最厉害的“3”。
按键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屏住呼吸,等了两秒,锁身毫无反应。
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咬着唇,又按了几个看着顺眼的数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按键被按得发出连串脆响,可密码锁始终沉默着,像头蛰伏的野兽,拒绝向她展露任何破绽。
“到底是什么……”她低声自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指尖在按键上胡乱滑动,摸到那些深浅不一的磨损痕迹,忽然注意到“7”和“9”的边缘也泛着异样的光亮,像是被人用指腹反复摩挲过。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按出“379”的组合。
锁身依旧死寂。
顾念念的耐心快要耗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尾被扯得生疼。
她换了个思路,试着输入自己的生日,指尖落下时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可密码锁还是毫无动静。
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她猛地攥紧拳头,一拳砸在锁身旁边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震得她指骨发麻。
就在这时,黑暗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双眼睛正透过微型摄像头,牢牢锁着她的身影。
谢瑾坐在监控屏幕前,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与顾念念按键声相似的节奏。
屏幕上的女孩正对着密码锁蹙眉,鼻尖因为急恼微微泛红,睫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受惊的蝶翼。
他的眼神很沉,像浸在冰水里的墨,浓稠得化不开。
嘴角却微微勾起,带着一丝近乎痴迷的笑意。
“急了?”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别急啊,念念。”
屏幕里,顾念念正抬手抹了把脸,指尖不小心蹭到嘴角,留下一道浅浅的灰痕。
那个动作让谢瑾的目光骤然收紧,指节敲桌面的力道重了几分,发出“笃笃”的轻响,带着不易察觉的偏执。
他看着她一次次尝试,看着她从最初的镇定变得焦躁,看着她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看着一件精心打磨的珍宝,在自己设下的迷局里挣扎。
“再试试啊,”他伸出手指,隔着屏幕轻轻描摹她的轮廓,指尖划过她紧锁的眉头,“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的……对不对?”
监控画面里,顾念念忽然停了手,背对着摄像头靠在墙上,肩膀微微垮下来。
谢瑾的目光跟着落在她颤抖的后颈上,那里有一小片肌肤露在衣领外,白皙得像上好的瓷。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眼神里的痴迷更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
“你逃不掉的,念念。”
他对着屏幕低语,声音温柔得可怕,“从你活过来的那一刻起,就只能在我这里了。”
而墙的另一边,顾念念还在对着那把顽固的密码锁较劲,完全没察觉,有一道炽热到近乎疯狂的视线,正穿过黑暗,将她牢牢裹缠。
顾念念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躁意,脑海里却像塞进了一团乱麻——磨损的按键、潮湿的水痕、继母失控的车……这些碎片毫无逻辑地撞来撞去,逼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一定有线索的……”她喃喃自语,目光重新落回那排数字键上。
磨损最厉害的3、7、9,还有边缘泛着微光的5……这些数字像某种哑谜,梗在她喉咙里。
忽然,指尖触到的墙皮微微震动了一下。
顾念念猛地睁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密码锁旁边的墙面竟缓缓弹出一块巴掌大的金属板。
板面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墨迹洇开了些,却能看清上面用钢笔写的字:老槐树,枝桠弯,影子拖得老长,像谁的手,勾着衣角晃。
糖葫芦,红艳艳,黏住了小指尖,他抢过去,咬得蜜浆淌。
“抢糖葫芦……”顾念念的指尖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瞬间想起那个扎着羊角辫的自己,还有那个总穿着干净白衬衫、却专爱揪她辫子的男孩。
记忆像被捅破的纸鸢,呼啦一下飞出来。
那是她十岁以前的事了。
住在城南老巷时,隔壁搬来一户姓谢的人家,男孩叫谢瑾,比她大两岁,总爱跟在她身后。
他话不多,却总在她被别的小孩欺负时,沉默地把她护在身后;会在她哭鼻子时,笨拙地塞给她一颗水果糖;也会在她举着糖葫芦傻笑时,冷不丁抢过去咬一大口,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藏着细碎的笑意。
后来呢?
顾念念的眉头皱紧。
后来继母进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她被转学、搬家,彻底断了和老巷的联系。
最后一次见谢瑾,是在搬家那天,他站在老槐树下,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手里攥着根糖葫芦,看着她坐进轿车,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她摇下车窗想喊他,却被继母不耐烦地按住了头。
“谢瑾……”她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密码键上顿住。
难道……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凭着本能,按下了“379”——那是他的生日,她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年他生日,她偷偷攒了一周的零花钱,给他买了辆玩具车。
“咔哒。”
这次,密码锁发出了不同的声响。
顾念念的呼吸瞬间屏住,眼睛紧紧盯着锁身。
而在她看不见的监控室里,谢瑾正缓缓首起身。
屏幕上女孩念出他名字时,眼底闪过的那丝茫然和怀念,像羽毛轻轻搔过他的心尖。
他抬手抚上屏幕,指尖精准地落在她蹙起的眉头上,眼神里的痴迷几乎要溢出来。
“想起来了?”
他低声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念念,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
他早就说过,他们会再见面的。
不管用什么方式,她都只能是他的。
监控画面里,密码锁的指示灯跳了一下,发出微弱的绿光。
谢瑾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深的笑意,眼底的偏执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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