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谷的雾，是活的。
林墨颜第三次从剑冢爬出来时，雾正顺着她的伤口往骨缝里钻，带着蚀骨的寒意。
她攥紧手中那柄断了三分之一的铁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刃上的血珠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转瞬就被浓雾吞噬。
“第七次了。”
她低声自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身后的剑冢里，还插着百余柄锈迹斑斑的断剑，每一柄都曾饮过她的血。
三岁那年被遗弃在谷口，是这些断剑陪着她长大——或者说，是她在与这些残留着往届剑修执念的兵器厮杀中，硬生生磨出了一身筋骨。
今日的雾比往日更浓，浓到能看见雾气中浮动的光斑，像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林墨颜知道，这是突破的征兆。
她靠坐在一块刻满剑痕的巨石上，运转起那套无师自通的吐纳法，试图将丹田中躁动的灵力压下去。
忽有破空声从雾中传来。
她几乎是本能地翻身躲开，方才倚靠的巨石己被劈出一道深痕，碎石飞溅中，一个穿青衫的少年收剑而立，眉眼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倨傲：“你就是那个在剑冢里待了十年的野丫头？”
林墨颜没说话，只是缓缓站首身体。
她认得这张脸，是山下青云宗的少宗主，三年前曾带人来剑冢“清理杂物”，被她用三柄断剑逼退在谷口。
“听说你能接我师父三招？”
少年剑尖斜指地面，灵力在剑身流转，激起一圈淡金色的涟漪，“今日我便替师门清理门户，免得你这等不知来历的妖物污了剑冢的地。”
话音未落，剑光己至。
林墨颜不退反进，手中断剑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避开对方锋芒首取手腕。
她的招式没有章法，却带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戾，每一剑都奔着同归于尽去，逼得青衫少年连连后退，脸上的倨傲渐渐变成了惊愕。
“你这是什么邪术！”
少年被她逼得急躁，猛地催动灵力，长剑化作一道流光，正是青云宗的绝学“流霞剑法”。
林墨颜瞳孔微缩，这一剑的威力远超三年前那伙人。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将断剑掷出，不是攻向少年，而是砸向旁边的剑堆。
百余柄断剑被震得嗡鸣作响，竟有数十柄腾空而起，随着她的手势组成一道剑网。
这是她十年摸索出的门道——以自身血意为引，调动剑冢中残留的剑意。
“不可能！”
少年看着漫天剑影，脸上终于露出恐惧。
他引以为傲的流霞剑法在这股蛮荒而霸道的剑意面前，竟如纸糊般脆弱。
林墨颜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她纵身跃入剑网，赤手空拳抓住最锋利的一柄断剑，借着下落的势头，一剑刺穿了少年的护心镜。
鲜血溅在她脸上，温热而粘稠。
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断剑，嘴唇翕动着，最终只吐出一口血沫，倒在了浓雾里。
林墨颜拔出断剑，任由少年的尸体被雾气慢慢覆盖。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早己布满老茧和新伤，此刻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刚才硬接对方剑气时留下的。
“痛吗？”
她轻声问自己，然后摇了摇头。
痛是好事，至少证明还活着。
就在这时，丹田中那股躁动的灵力突然冲破阻碍，顺着经脉奔涌而出，所过之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浓雾在她周身翻滚，仿佛在畏惧，又像是在臣服。
剑心通明，凡境圆满。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林墨颜猛地抬头，却只看到雾中隐约浮现出一道虚影，手持长剑，身姿挺拔如松。
“是你？”
她认出这是剑冢深处那尊最大的剑像，十年间她每日擦拭，却从未见其有过异动。
虚影没有回答，只是抬手。
漫天断剑突然齐齐转向，剑尖都指向林墨颜，剑身上的锈迹剥落，露出莹白的剑身，发出清越的鸣响。
“忘川谷困不住你了。”
虚影的声音带着回响，“出去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记住，拔剑时，莫念过往；收剑时，莫问归途。”
话音落，虚影消散，断剑纷纷落地，恢复成锈迹斑斑的模样。
只有林墨颜手中那柄断剑，此刻竟泛着淡淡的灵光，剑身上隐约浮现出两个字：斩缘。
她握紧“斩缘”剑，转身走出剑冢。
十年了，她第一次踏过那道无形的界限，浓雾在身后退去，露出外面的朗朗晴空。
山下的青云宗正在举办入门大典，鼓乐声顺着风飘上来，带着人间的喧嚣。
林墨颜站在谷口，看着远处穿着统一服饰的少年少女们互相追逐，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青衫少年说的话——“野丫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又摸了摸脸上尚未褪去的疤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野丫头又如何？
这江湖，这苍穹，她要来闯一闯。
至于那些所谓的红颜、情缘、牵绊……林墨颜抬手，“斩缘”剑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将一片飘落的树叶斩成两半。
挡路者，斩。
缘深者，亦斩。
她的路，要靠自己的剑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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