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的秘密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柯小北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放下笔，

像卸下千斤重担般长长舒出一口气。窗外蝉鸣如沸，阳光泼辣辣地舔着窗玻璃，他眯起眼睛，

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托着浮了起来，仿佛终于挣脱了漫长而沉重的枷锁。走出考场，

夏日的热浪裹挟着人群的喧哗扑面而来，他抬眼望去，校门口密密匝匝的家长群里，

他一眼就看见了并肩站立的父母——父亲柯明穿着熨帖的浅蓝色衬衫，母亲林月则踮着脚，

两人同时向他挥手，笑容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柯小北心里一暖，

快步挤过人群奔向他们。“儿子！这里！”父亲张开双臂，

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几乎要把他抱离地面的拥抱。母亲也迎了上来，

紧紧环抱住他：“考完了就好，儿子，你真棒！”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很快又被刻意扬起的喜悦盖过，“妈做了你最爱的糖醋排骨，回家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回家的路上，父亲平稳地开着车，母亲坐在副驾，柯小北则彻底放松地瘫在后座。车窗外，

熟悉的街景在夏日的光影里快速倒退，梧桐枝叶织成的浓荫在挡风玻璃上流淌。

父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天气、晚餐、邻居家的琐事，

气氛如同过去无数个平常日子一样温和妥帖。然而，柯小北放松的心弦上，

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他捕捉到母亲从后视镜里看向他时，

那笑容深处似乎藏着一缕迅速隐去的疲惫；父亲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

指节处微微泛白，像是用了过分的力气。这些细微的褶皱，

如同平静湖面下悄然涌动却无声的暗流，让少年心头莫名地沉了一下。推开家门，

饭菜的香气立刻热情地包围上来。餐桌上铺排得如同节庆，

琳琅满目的菜肴簇拥着中央一个精致的奶油蛋糕，巧克力酱潇洒地写着“祝小北金榜题名”。

“爸、妈，这也太隆重了吧？成绩还没影呢。”柯小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洗手入座。

父亲给他倒了杯果汁，眼神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不管考得怎么样，

能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母亲在一旁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饱满得近乎用力，

眼角却隐隐有不易察觉的湿痕闪烁。柯小北低头扒饭，心里那点模糊的异样感，

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悄然漾开一圈涟漪。晚饭后回到自己房间，

久违的松弛感终于彻底包裹了他。他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铺，惬意地刷着手机，

任由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忽然，一条微信提醒跳了出来，

是班主任老李发来的：“小北，恭喜高考结束！你父母的事情我听说了，非常理解，

希望你能坚强面对，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他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

父母的事情？什么事？他手指悬在回复键上，正要敲字询问，

一阵刻意压低却依旧尖锐的争执声，穿透薄薄的门板，猝不及防地刺入耳中。

“……说好了等高考结束就告诉他，这都过去三天了！”是母亲的声音，

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濒临崩溃的哽咽和控诉。紧接着是父亲低沉疲惫的回应，

像被砂纸磨过：“再等等……让他先松口气，好好歇两天……”柯小北的心跳骤然失序，

他屏住呼吸，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血液冲上头顶，

嗡嗡作响。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母亲的语调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狠狠扎进柯小北毫无防备的耳膜：“等？还等什么？！离婚证都领了半年了！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大学毕业？还是等到我们老死不相往来？！”“离婚”两个字，

如同炸雷，轰然在柯小北的头顶爆开！一瞬间，天旋地转，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蜂鸣。

他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四肢僵硬麻木，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地回响、撞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开房门的。

只是凭着胸腔里那股灼热到要爆炸的愤怒和剧痛，猛地将门拽开！刺眼的灯光泼洒在走廊里，

门外，正在激烈争执的父母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住。母亲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惊愕地张着嘴；父亲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一片灰败的苍白。

三双眼睛在狭窄的走廊里猝然相撞，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柯小北死死盯着他们，

目光像淬火的钉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们……离婚了？

”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他扶着门框的手指，

因为用力过度而关节发白，指尖深深陷进木头的纹理里，

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摇摇欲坠的现实。母亲猛地捂住嘴，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

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父亲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全身的勇气，

向前艰难地迈了一步：“小北，你听爸爸解释，我们本来……”“打算什么？！

” 柯小北的声音猛地拔高，像受伤野兽的嘶吼，瞬间撕裂了凝滞的空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打算等我高考完再告诉我？还是打算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像傻子一样骗下去？！

” 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像火山岩浆般喷涌，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转身冲回房间，一把抓起书桌上的书包，粗暴地撞开挡在身前的父母，

像一头发狂的困兽冲向大门。“儿子！这么晚了你到底要去哪？！

” 母亲惊慌失措地扑上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不用你们管！

” 柯小北猛地甩开那只冰冷颤抖的手，巨大的力量让母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反正这个家早就散了！散了！” 最后两个字带着撕裂般的哭腔，他拉开门，

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浓稠粘热的夏夜里，身后是父母惊惶失措、带着哭腔的呼喊，

被重重关上的门板彻底隔绝。夏夜的风裹挟着白日未散的燥热和路边烧烤摊的油烟味，

闷热得像一块湿透的厚布，沉沉地捂在脸上。柯小北漫无目的地在熟悉的街道上狂奔，

肺叶像破旧的风箱般发出拉锯般的嘶鸣，火辣辣地疼。汗水浸透了T恤，黏腻地贴在背上，

泪水更是糊了满脸，狼狈不堪。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再也抬不动，

才像被抽掉骨头般颓然跌坐在街心公园冰冷的长椅上。头顶昏黄的路灯，

将他蜷缩的身影孤独地投在地上。他掏出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被汗水和泪水模糊一片，

上面密密麻麻挤满了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全是“爸”、“妈”。指尖颤抖着划开屏幕，

死党王浩的名字在通讯录里跳动。电话接通，他听到自己嘶哑破碎的声音，

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王浩…我出来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半小时后，

熟悉的电动车引擎声由远及近。王浩穿着大裤衩和人字拖停在他面前，

看到柯小北红肿的双眼、凌乱的头发和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默地伸出手，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我家。”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支撑感。

坐在电动车后座，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柯小北紧紧抓住王浩的衣服，

眼泪无声地再次汹涌而出。王浩家静悄悄的，父母出差未归。

柯小北把自己蜷缩在客房小床上，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蜗牛。黑暗中，

天花板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白。过去半年那些被忽略的碎片，此刻却带着锋利的棱角，

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将他刺得遍体鳞伤——父亲出差频率越来越高，

有时周末回来也只是沉默地待在书房；母亲那些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的“闺蜜聚会”，

回家时身上常带着淡淡的陌生香水味；餐桌上，他们之间那些看似寻常的对话，如今想来，

每一个眼神交汇都带着刻意的回避和强撑的自然……原来，裂痕早已深深刻下，

只有他像个傻子，被隔绝在精心编织的谎言帷幕之外，还陶醉在虚假的圆满里！

巨大的悲哀和自嘲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翻了个身，

把脸深深埋进带着阳光味道却陌生的枕头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黑暗中，

口袋里的手机固执地震动了一次又一次，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父母焦灼的眼睛。

他摸索着，指尖冰冷，最终狠狠按下了关机键。世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被一阵突兀的门铃声刺穿。柯小北费力地睁开酸涩肿胀的眼睛，

窗外天光已泛出灰白。王浩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你爸刚送来的，

说你看完就明白了。” 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柯小北看着那信封，

像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下意识地想抗拒。犹豫挣扎了许久，他才颤抖着伸出手，接了过来。

信封很轻，里面只有一本厚厚的、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扉页上是父亲那熟悉又刚劲的笔迹，

写着：“给小北——关于真相与爱。”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某种勇气，

缓缓翻开了第一页。日期赫然是去年十二月三日。

父亲的字迹起初还算平稳克制：今天和小月母亲又谈崩了。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为了小北的教育理念，为了两边老人的琐事，

甚至为了晚饭该不该放香菜……鸡毛蒜皮堆积成山，终于压垮了最后一点耐心。

她说感觉不到爱了，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我无法反驳。婚姻这棵树，不知何时起，

内里已经被虫蛀空了，只剩下摇摇欲坠的空壳。我们决定分开。

唯一达成共识的是：必须瞒着小北，至少，撑到他高考结束。那是他人生最关键的一战，

不能因为我们，让他分心、崩溃。这很难，但必须做到。柯小北的心猛地一抽。

他急切地翻下去，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去民政局签了协议。

民政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仿佛也为这段终结的婚姻盖棺定论。柯明捏着那份薄薄的文件袋，指尖冰冷，

感觉不到一丝纸袋的重量，却觉得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就在这时，

凛冽的寒风卷着大片的雪花，毫无预兆地呼啸而至。刚才还只是阴沉的天，

此刻已是白茫茫一片。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裹挟着，打着旋儿，狠狠地砸向地面，

也砸在柯明毫无遮挡的脖颈和脸上。那雪落在温热的皮肤上，瞬间融化，留下刺骨的冰凉，

顺着衣领滑下去，激得他一个哆嗦。这寒意，从皮肤直透骨髓，一直凉到心里最深处。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不算厚实的大衣，抬眼望去。就在几步开外，林月已经走下了台阶。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只是微微低着头，顶着风雪，独自一人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雪花疯狂地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单薄的驼色大衣上，很快就在肩头积了薄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