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圆

#娘亲是乞丐的女儿，用讨饭钱养活了重病的爹爹。爹爹病好后被郡主看上，

娘亲隐瞒了怀孕的事实，自愿退回乞丐堆。十年后，郡主子嗣艰难，将我抢回了家。

为断我念想，她让人砍断娘亲的四肢，还将她身上的肉分给乞丐为食。我却不哭不闹，

还在爹爹的指引下，殷勤对着郡主认亲。可郡主却不知道，她已经没几日可活了。

1郡主来破庙寻我的那天，娘亲给我买了一身新衣裳，又将自己唯一值钱的银簪塞进我怀里。

她抹着眼泪将我推出去，只说：“跟着郡主，至少以后能博个好名声。”她让我不要回头，

怕我一回头，她就不舍得让我走了。我听了娘亲的话，被郡主手中的小木偶所吸引，

就没回头。自然也没看见，娘亲刚要回头进那破庙，就被四周冲上的家丁绑在了柱子上。

他们用破布堵住娘亲的嘴，又用柴刀砍下她的四肢，扔进一旁沸腾的铁锅。

娘亲惊惧的眼神中写满困惑，为首的家丁却冷哼一声，

说：“郡主的女儿可不能被你这样低贱的乞丐拖累了。”娘亲拼命摇头，

想说她在此之前已经签下和我断绝关系的文书，就是为了让我能干干净净长大。

可那些人不但忽略了她的求救，还将破庙中的乞丐都聚集起来。这些乞丐都是可怜人，

同时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是我和娘亲的亲人。可家丁们却将锅中煮熟的肉片成片，

慷慨地分到他们每个人手中。“把肉吃下去，郡主自然会饶你们一条命。”他们高高在上，

乞丐们却敢怒不敢言。与我娘要好的王婶婶气愤地要去扑打家丁，

却被身后的尖刀刺穿了胸膛。再没人敢说话，最终，这些肉被均分给了在场的三十二名乞丐。

家丁们走时，娘亲还剩下一口气，她的眼神空洞，连泪都流不出来。四周传来乞丐们的泣声，

为首的家丁却阴恻恻地笑起来，靠近娘亲的耳边，轻声说：“这是姑爷下的命令呢，

为了自证清白，他还伺候了郡主整整十日。”娘亲到死都没有合眼。听完这些，

我冷漠地看着前来报信的小乞丐阿文说：“所以呢？”他从小和我一同长大，

此刻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眼泪先流了出来：“他们害死了你的娘，

你却在这里安心做仇人的女儿！”“小满，你是从何时变得这样狼心狗肺？”我摇摇头。

我只知道，方才刚接过郡主手中的小木偶，她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瞬间离我十丈远。

脸上也再无方才的温柔体贴，只剩嫌恶：“若不是为了琰郎，

谁要与你这乞丐的女儿共享荣华富贵？”她并非真心待我。就算我身上的衣服是崭新的，

落在她眼中，也仍是沾了浑身乞丐的酸臭。我目送着阿文离去，在原地站了许久。

回头就看到，爹爹站在院子中，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对我来说，他不过是另一个陌生人，

可即便这样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生得好看极了。

娘亲总对我说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冲动就是见色起意，不顾别人的劝阻，硬是救下重病的爹爹。

此时爹爹一头墨发低垂下来，眼角泛红，像话本子里吃人心夺人魄的恶鬼。

他什么都没与我说，我刚要将目光挪开，

就看见郡主如同一只花蝴蝶般扑进了他的怀中：“琰郎，你看我的新口脂好不好看？

”郡主年龄尚好，未曾尝过的生育痛让她看起来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不像娘亲，

整日灰头土脸的，还要顾着将我打扮干净，生怕被人嘲笑。

爹爹轻轻拂开她的手：“孩子还在呢。”郡主这才看见我，我惶恐地低下头去，

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待我再抬头时，只看见爹爹离去的背影。郡主站在原地跺脚，

还问着旁边的贴身丫鬟：“是不是我的口脂颜色不好，琰郎才不喜欢？”丫鬟笑着安抚她，

我却发起了呆。爹爹与郡主之间的关系，好像与那家丁说的不同。2离开娘亲的第一晚，

我睡不着。从前再冷再饿，有娘亲的怀抱，我就会感到很幸福。可如今房内燃着炭盆，

温暖如春，我的心却像是被冰浇透了一般，冷得怕人。我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

只见郡主屋内已经熄了灯，一旁的祠堂中，却还燃着蜡烛。我想为娘亲上一炷香，

走到门口才发现，已经有人跪在了里面。是爹爹。爹爹披头散发，和白日里一样，

眼睛红得可怕。他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不多时，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状若疯癫。可身处郡主府，即便是哭笑，也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我本想离开，

却见他猛地回头：“谁在那？”我无处可逃，只得看他一步步逼近，

倚在门口像恶鬼一样凝视着我。“小满……”他念了一声我的名字后，

忽然笑了：“你长得很像你娘。”他好似回忆起了什么，眉头一松，想伸手来抱我。

手伸到半路，郡主房里突然点起了灯，她突发梦魇，嘴里一直喊着爹爹的名字。

他这才清醒过来，一双眼睛瞬间变得冰冷，对我点点头：“早些去睡吧，

明日就是你认郡主为母亲的日子。”说罢他起身离开，我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手一松，

尖锐的银簪掉在地上。若他方才抱我，我就有机会将银簪插入他的喉咙。我好想看看，

这个忘恩负义的恶鬼爹爹，血的颜色是不是也和我们的一样红？第二日下了大雪，

我在院中跪了许久，直到全身都被白雪覆盖，郡主才扶着爹爹的手，姗姗来迟。

她娇笑着看我：“这地方长久只有我和琰郎两人，一时添了个孩子，我还真给忘了。

”见我不说话，她眼珠子一转，又说：“若你因此生气，不愿认我为母亲，那也罢。

”“我自会送你回去，与你的乞丐娘亲团聚。”大雪天食物难寻，娘亲的尸首，

怕是早已被野狗吃完了吧。我还没说话，爹爹先开了口，

他对郡主说：“郡主不若写一封和离书，将我也赶出这郡主府吧。”郡主惊讶又生气，

拿着手炉的手都有了几分颤抖：“琰郎何出此言？

”爹爹的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笑：“若不是你伤了身体不能有孩子，

我又何须将这脏丫头接回来？”“你如今不肯认她，难道不是嫌我也脏？”“我怎么会！

”郡主当真着了急，急忙去扯他的袖子，哀声哄道：“我若是真嫌你脏，

又何必在十年前为了嫁你被父王赏板子，落下一身毛病？”她摸着自己的肚子，

看着那个再也不能孕育出新生命的地方，她的表情也带了一丝痛苦。

爹爹仍是背过身与她赌气，一时间，院中只剩雪落和郡主抽泣之声。我动动跪得僵硬的腿，

径直站了起来，从一旁的丫鬟手中取过热茶，走到郡主面前，轻声道：“母亲别伤心，

喝下这杯茶，小满就是您的女儿了。”3郡主愣了一瞬，破涕为笑。她得意地看向爹爹，

赞叹道：“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孩子虽出身不好，但和琰郎一样，懂得择良木而栖。

”爹爹的背影抖了两下，又站直了。郡主喝下了我的茶，

抬起我的下巴细细端详：“眉眼果真很像琰郎……”娘亲常常摸着我的眉眼发呆，

我知道她在想爹爹。我也曾从水坑中看过自己的模样，直到见到爹爹，我才发觉，

我们真的很像。面容一样的拈花惹草，而性格，也是一样的冷漠无常。阿文再来时，

我身旁已经有了伺候的丫鬟。她们像看野狗一样看着阿文，高傲地对他说：“郡主说，

再来找我们家小姐，别怪她让人扒了你的皮！”阿文狠狠地瞪着我，我跑上前，

偷偷将攒下的银子塞进他的手里。他反手将银子甩进雪地里，

冷笑道：“如今你成了千金小姐，拿着你娘的买命钱来施舍我们这些下等人，我受不起。

”他走了，我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却还是无可避免地红了眼眶。回头，

我那阴魂不散的爹爹又站在远处，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这次他走到我跟前，

高高在上地给了我一个忠告：“把前尘都忘了，好好做郡主的女儿，以后才能有个好前程，

明白吗？”我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用了十成的力。丫鬟尖叫着将我们拉开，血溅在地上，

我总算看清了，原来恶鬼的血也和我们的一样红。可爹爹却只摸了摸我的头，

面上一丝情绪也无。我现在身份不一般，郡主也就听了爹爹的建议，请了夫子来教我念书。

除了念书，我将剩余的时间都用在了郡主身上。她喜欢吃什么，我就变着花样去学，

她喜欢放风筝，我就亲自画了花样让人去制。久而久之，

郡主也不好意思对着我这个无辜的孩童发脾气。毕竟我除了听话以外，还长得格外像爹爹。

郡主痴迷这张脸，从爹爹那里得不到疼爱，她慢慢地将满腔爱意都转移到我身上。半年后，

我已经与她形同亲生母女了。只是我与爹爹之间却越来越冷，再没说过几句话。

我的生辰转眼就到了，郡主特意吩咐大办，还让京中女眷都来参宴，

要正式将我介绍给她的好友们。我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从前我过生辰时，

娘亲只会为我煮一碗加肉丝的长寿面，和叔叔婶婶们一起为我唱生辰歌。可如今，

郡主将京城最好的酒楼做的宴席摆在我面前，我却难以下咽。

我好像已经快忘记娘亲的样子了。宴席上，所有人都夸，郡主得了一位好女儿。郡主得意，

将自己喝得醉醺醺，宴席散后，我扶她回房，却听得隔壁房传来调笑声：“郡主也真是可怜，

嫁了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病秧子不说，还将他与乞丐的孩子也接回家当作自己的女儿养，

天底下没有比这还可笑的事了。”“若是我呀，哪里还有脸为养女办这场生辰宴，

不把他们父女逐出门就算客气了。”笑声像一柄尖刀，一下子把郡主扎醒了。她扭过我的脸，

细细察看，最后可惜地说：“你长得的确很像琰郎，可也总让我想起你那与乞丐为伍的娘。

”她又恢复了对我的冷淡，不再被我的花言巧语所打动。这些时日，她沉浸在为母的喜悦中，

还以为我是只听话的哈巴犬。却不知，我早已不能忍受待在她身边的一分一刻。

这些说闲话的人，是我花钱聘来的。如今知道了郡主最怕的东西，

我也没必要与她虚与委蛇了。4晚上我刚要睡下，郡主身边的大丫鬟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只说郡主又发梦魇了，请我去看看。我赶过去时，只见郡主双眼无神地紧缩在床角，

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直到我将她抱入怀中，她才逐渐安静下来，

像抱一根救命稻草般拖着我不放。丫鬟擦了把额上的汗，

对我摆出一个笑脸：“郡主酒还未醒，若不是大小姐在，只怕要闹上一整夜呢。”她不知道，

这样的场景我已经历过许多次。娘亲从前也常发梦魇，会在半夜突然坐起，

哑声让爹爹不要丢下我们母女俩。我心中冷笑，正待将郡主放开，

就听见她呜咽着说：“琰郎，我好怕……”“他不是我爹，他会把我关起来打，

你快把这个臭乞丐赶走……”我面上不显，心中的疑惑却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她竟是乞丐的女儿。郡主近几日频发梦魇，每次都胡言乱语地说些害怕乞丐之类的话语。

我本以为她是恨极了娘亲，连梦中都要与她辩个清楚，却发现，她害怕的好似另有其人。

听小丫鬟们聊天时，我才知道，郡主曾在小时候被一名乞丐掳走过，过了半月才被找回。

自那以后她就受了刺激，对乞丐深恶痛绝。可娘亲何辜？她原本可以不做乞丐的。

为了爹爹的病，她将全部身家都卖了个干净，又加上当时朝局动荡，盗匪肆虐。

她和爹爹走投无路时，是一个老乞丐收留了他们，爹爹医好病后，

他们依旧和乞丐们生活在一起。都是一群可怜人，若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又有谁愿意守着一只破碗，等待别人施舍过活呢？半晌后，郡主才真的清醒过来，

见床前侍奉的是我，自嘲一笑：“今日你的目的既已暴露，还来做什么？

”我乖顺地低下头：“母亲梦魇了，小满担心母亲。”她哼一声，

随手将刚拭过汗的巾帕扔进我怀里，讥讽道：“赏你了，你跟你亲娘在乞丐堆待了这么多年，

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好料子吧。”我沉吟片刻，只说：“乞丐们自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所以越是好的东西，他们越想着夺去。”郡主像是被戳中心事，身子猛地一颤。

她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梦中无法自拔，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书房中的灯早就熄了，

爹爹不知有多久没与她同住过了。“琰郎他，和那些乞丐们不一样。”她出神地说。

当年我娘怀我时频频孕吐，她只以为自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省着钱不去看病。

爹爹急得团团转。他本是落魄官员之子，从小学得一手好画，为了快些筹钱带娘亲去医病，

他接下了去王府画春宫图的差事。郡主就是在那时对爹爹一见钟情的。“听着那些靡靡之音，

他面色不改分毫，还扶了我一把，对我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郡主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对着我滔滔不绝。“我当时就想，唯有那样干净正直的人，才配得上我金玉之姿。

”于是她第二天就找上了门，给了娘亲一袋金子，要她放弃爹爹。爹爹不愿，拼死反抗。

可他手无缚鸡之力，被家丁一棍敲在背上，当即晕了过去。娘亲护住自己的肚子，

为了保住我，她自愿放弃了爹爹。郡主见她又是一个乞丐，眼中恨意渐浓，

又将那袋金子拿走，只扔给她一两银子：“这一两银就当你收留琰郎的谢礼了。

”娘亲千恩万谢收下了，此后十年，爹爹再无音讯，只是一直让人送钱来。可娘亲都没收，

她知道这些钱都是从郡主眼皮子下经过的，她不敢让郡主发现我的存在。

可郡主最后还是发现了。5“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乞丐娘在半年前就死了，

我让人把她剁成了几块，她死前还在喊你的名字。”我知道她是为了激我，

娘亲死前明明被堵住了嘴，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呢。她想看我的丑态，

想试探我是否有反叛的可能。可我只是顺从地将头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