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生活，像一幅精心装裱却毫无生气的画。
两百平的大平层，冰冷的智能家居，一尘不染，也一丝烟火气也无。
这里是周梅口中“给你们准备的婚房”，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陈家的财力和品味，唯独没有林晚的痕迹——除了主卧衣柜里她那寥寥几件与周遭奢华格格不入的简约衣物。
三天回门，周梅早早打来电话，语气是刻意营造的热络：“晚晚啊，晚上和峰峰回家吃饭，阿姨让保姆炖了燕窝，好好给你补补。”
电话开了免提，林晚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闻言，手指都没顿一下，声音透过话筒，清晰而疏离：“好的，阿姨，我们下班过去。”
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更热情的声音：“哎哟，还叫阿姨呢，该改口叫妈啦！”
林晚放下水壶，拿起手机，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知道了，阿姨。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要开会。”
不等周梅再开口，电话己***脆利落地挂断。
陈峰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走到林晚身边，试图去搂她的肩，语气带着恳求：“晚晚，就……就叫一声吧，啊？
妈她也就是想要个面子，你叫了，大家都高兴，我也好做点。”
林晚侧身避开他的手，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却让他莫名有些心虚。
“我签了协议的，记得吗？”
她声音平静，像在念一段法律条文，“高攀不起，自然也没资格乱认妈。
协议精神，我们要遵守。”
陈峰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那份协议，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此刻被林晚用这种平静无波的语气提起，他脸上***辣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讪讪地收回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晚上的家宴，气氛微妙。
偌大的餐桌，菜肴精致，周梅和陈建国坐在主位，林晚和陈峰坐在对面。
周梅脸上堆着笑，不断给林晚夹菜，言语间却处处是机锋。
“晚晚，多吃点这个鲍鱼，你们平时自己开火少，估计也吃不到这么地道的。”
“这裙子是香家的新款吧？
哎，女孩子嘛，嫁了人就要有嫁了人的样子，打扮得太素净，别人还以为我们陈家亏待你了。”
“工作怎么样？
要我说，女人啊，最重要的还是相夫教子，那么拼命干嘛，让峰峰养着你就行了。”
林晚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菜，对于夹过来的鲍鱼，她动都没动。
周梅的话，她听着，不反驳，不接茬，只在必要时，回一句：“谢谢阿姨。”
“还好，阿姨。”
“我的工作我很喜欢，阿姨。”
自始至终，那声“妈”像是被焊死在了喉咙里，未曾泄露分毫。
周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给林晚夹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她几次将目光投向儿子，希望他能说句话，陈峰却只是埋头吃饭，偶尔含糊地应和两声，不敢与任何一方对视。
一顿饭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和周梅强撑的热情中结束。
放下筷子，林晚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叔叔，阿姨，我们吃好了，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了。”
周梅终于忍不住，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这就走了？
茶还没喝一口呢。”
林晚己经拿起了自己的包，闻言，回头看了周梅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周梅心头莫名一悸。
“不了，阿姨，您保重身体。”
她说完，径首走向玄关换鞋。
陈峰如蒙大赦，赶紧跟上，甚至没敢回头看自己母亲的脸色。
首到坐进车里，驶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小区，陈峰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偷偷瞟了一眼副驾上的林晚，她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清和坚定。
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母亲的愧疚，有对现状的无力，还有一丝……对身边这个女人的，陌生的畏惧。
她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棉布，将所有明枪暗箭都无声地吸纳进去，不留痕迹，却也让所有施加力道的人，感到一种无处着力的憋闷和内伤。
周梅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的佳肴，气得胸口发堵。
保姆小心翼翼地问：“太太，这些菜……倒掉！
都给我倒掉！”
周梅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尖利，“不识抬举的东西！
给她脸了！”
她精心策划的下马威，她试图建立的婆婆权威，在那一声声油盐不进的“阿姨”面前，土崩瓦解。
这个儿媳妇，比她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往后的每一次家庭聚会，每一次电话联络，周梅听到的，永远只有那两个字——“阿姨”。
这三个字，成了林晚筑起的第一道，也是最坚固的防线。
它无声，却震耳欲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