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波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订单信息，雨滴在防水袋表面炸开一朵朵透明的小花。
“幸福里小区7栋602”——这个地址像一根生锈的钉子突然扎进记忆里。
三年前，朱莹确诊后的第三个月，他们就是从那个小区的电梯间搬出来的。
“您己超时接单...”系统的提示音将他扯回现实。
齐波机械地点击“确认”，电瓶车把手在掌心震动起来，像是某种活物在不安地颤抖。
他拧动油门，后视镜里，那棵枯树的影子被雨水泡得越来越淡，最后变成挡风玻璃上的一道灰色划痕。
幸福里小区的大门还是老样子，铁艺栏杆上爬满了枯萎的凌霄藤。
保安亭里亮着灯，但玻璃上贴的“外卖员禁止入内”的告示己经褪成了淡黄色。
齐波习惯性地摸出手机准备扫码——等等，他什么时候存过这个小区的门禁二维码？
“滴。”
栏杆自动抬了起来。
齐波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三年前我每天都要和保安吵架才能进这个小区送餐，”现在却像业主一样被系统识别。
电瓶车碾过减速带时，后座的头盔突然“咚”地撞了一下置物箱。
他猛地刹车，回头看见粉色头盔的护目镜不知何时又弹开了，内衬的兔毛湿漉漉地耷拉着，像被雨淋透的动物耳朵。
7栋的电梯正在维修。
泛黄的告示贴在电梯门上，日期显示是“2020年4月15日”——朱莹最后一次复查的日子。
齐波站在电梯门前，突然听见轿厢里传来“叮”的一声，像是有人按了六楼的按钮。
可电梯指示灯分明是暗的，控制面板上的灰尘也完好无损。
“操。”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走向消防通道。
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手机电筒的光照出墙面上密密麻麻的涂鸦。
在第三层转角处，光束突然扫到一行熟悉的字迹：“齐小狗今天又迟到——莹2020.3.8”粉色的荧光笔迹，旁边画着个简笔笑脸。
齐波的指尖发抖，“这行字不该在这里。”
朱莹从来不在公共场合乱涂乱画，这是她确诊前一周，在他送餐用的保温杯上贴的便利贴内容。
而现在，这行字像穿越了时空般出现在这里，墨迹新鲜得仿佛刚刚写下。
五楼到六楼之间的台阶上散落着几粒药片。
白色的，边缘己经有些发黄。
齐波蹲下身，不用捡起来也知道这是奥美拉唑肠溶片——朱莹化疗期间每天要吞十二种的药片之一。
药片周围的灰尘有被擦拭过的痕迹，形成几个模糊的圆形，像是有人跪在这里找过什么东西。
602的门牌歪了。
齐波站在门前，发现猫眼被人用口红涂成了红色。
透过那个血红的小孔，他似乎看见门内闪过一道影子。
他的手指悬在门铃上方，突然注意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美团外卖袋——崭新的，印着最新版的logo，袋口用粉色头绳扎着。
“您好，美团外卖。”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异常干涩。
没有回应，但门缝底下缓缓溢出一滩水渍，清澈得不像生活污水，反而像是...输液瓶里漏出来的生理盐水。
齐波摸出钥匙串——“见鬼，我为什么还留着这里的钥匙？”
金属插入锁孔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锁芯里长满了铁锈。
门开了一条缝，浓郁的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客厅里亮着暖黄色的灯。
茶几上摆着两个马克杯，杯口的白气还没散尽。
齐波僵在玄关，这是他最熟悉的场景：“朱莹总会在降温天泡好热可可等我，一杯加三块方糖，一杯不加糖但撒满肉桂粉。”
现在，那杯不加糖的可可表面己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像是被搁置了很久。
“莹莹？”
他的声音在发抖。
卧室门虚掩着，漏出一道暖光。
齐波走过去，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翻找衣物。
门把手转动时发出“吱呀”一声，卧室里的声音突然停了。
床上摊着一件米色风衣。
朱莹最喜欢的那件。
风衣袖口沾着几点棕褐色的污渍，齐波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呕血时留下的。
而现在，风衣被人精心熨烫过，领口别着一枚崭新的银杏叶胸针——是他们逛博物馆时看中却没买的款式。
梳妆台上摆着部手机。
黑色iPhone8，屏幕裂了道缝。
齐波的手指刚碰到机身，屏幕就亮了起来——示屏是他们在枯树下的合影，日期显示2023年11月15日。
“可这部手机明明和朱莹一起，永远停在了2020年的春天。”
“叮咚——”门***突然炸响。
齐波冲回客厅，看见防盗门上的猫眼红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模糊的阴影。
他拉开门，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一份外卖。
包装袋上印着：幸福里小区7栋602备注：不要葱，她过敏齐波蹲下身，塑料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里面是一碗皮蛋瘦肉粥，三年前朱莹点的最后一单外卖。
粥碗还是温的，葱花被仔细地挑出来堆在盖子上，摆成一个小小的“X”。
厨房里突然传来水流声。
齐波猛地转身，看见洗碗池的水龙头不知何时被拧开了。
水流冲刷着一只沾着可可渍的马克杯，杯底残留的棕色液体在旋涡中形成一串数字：101。
电瓶车的警报声从楼下传来。
齐波跑到阳台，看见自己的电瓶车倒在雨里，后箱弹开了，里面的外卖撒了一地。
一个穿黄色雨衣的身影正弯腰收拾，那人抬头时，齐波看清了雨帽下的脸——是穿着美团制服的他。
三年前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