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日仿佛熔化的金汁,无情地倾泻在石蒙山上。
蝉鸣尖锐如锯条,“知了——知了——”地撕扯着燥热的空气。
一处幽暗的矿洞口,“噗簌簌”滚落几粒碎石屑。
紧接着,一个瘦削的身影钻了出来——是个约莫十三岁的少年。
他裹着一身洗得泛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灰麻衣。
布料上遍布窟窿和污渍,紧贴着汗湿的身体。
黄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角、下颌滚落,“啪嗒!”
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被蒸腾的热气舔舐殆尽。
少年像只受惊的小兽般迅速环视西周——空无一人!
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咚!”
一声闷响将手中沉甸甸的篮子砸在地上。
篮内三块银白色的矿石互相磕碰着,“叮铃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小跑着躲进旁边老槐树的浓荫里。
“刺啦——”一把扯下湿透的外衣,“哗啦啦!”
狠命拧绞出几股浑浊的水线甩在地上 。
接着将那团湿漉漉、皱巴巴的衣服胡乱卷了卷塞在脑后当枕头,“噗通!”
一声首挺挺躺倒下去 ,空洞的眼神穿透摇曳的叶隙 ,茫然投向高远的天空。
少年叫顾风,“隐仙宗杂役弟子”——这名头听着光鲜罢了 。
在这等大宗门里,他这类人不过是耗在苦役堆里的命。
命运对他格外吝啬:襁褓中便遭瘟疫肆虐 ,爹娘双亡;靠着好心邻居施舍的一口薄粥才勉强活下来 。
谁知八年前一场大病又差点把他拖进鬼门关 。
命虽捡回半条 ,身子骨却彻底垮了:体虚气短 ,连锄头都抡不动半分 。
乡下男娃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药罐子 ,纵使邻居心善也难填这无底洞般的拖累 。
最终只得悄悄将他送到隐仙宗辖下的石蒙山玄铁矿区自生自灭 。
幸而被一个叫林秋的老杂役发现收留。
唯一算得上慰藉的是顾风竟有修仙资质——可惜是最末流的黄阶下品灵根!
此界灵根分五等:“天灵根”:筑基后丹田生玉树!
百枝勾连百脉 。
灵气经脉络流转,炼化为修士之力储存于丹田气海,通脉愈多则道基愈厚实力愈强。
“地灵根”:筑基后丹田生金树!
九十枝连九十脉!
“玄灵根”:筑基后丹田生青铜树!
八十枝连八十脉!
“黄灵根”:筑基后丹田生铁树!
七十枝连七十脉!
修炼之途如同龟爬泥沼!
从练气伊始对天地灵气的感应便迟钝如顽石吸纳更是艰难无比!
漫漫仙途从未有黄阶灵根者能窥见大道之巅!
林秋传了他练气法门。
靠着日夜苦修汲取那稀薄的天地灵气滋养己身,他的病弱之躯才勉强恢复几分元气,便在这矿山跟着林秋做牛做马讨生活。
光阴似箭这一熬便是整整八年!
那个曾给他一口热饭一丝温暖的和蔼老头也终于撒手人寰……“唉……”顾风翻了个身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远处山坡上那座孤零零歪斜着的茅草屋,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又想林老头了……”林秋是一年前走的,享年九十五岁。
无疾而终也算寿终正寝。
“可叹啊……修仙炼道……”少年喃喃自语眉宇间笼上一层散不去的阴霾与落寞 “就算像林老头那样修到炼气八层也不过比凡人多熬几十年少些病痛折磨罢了,终究难逃黄土一抔!”
而我呢?
八年!
整整八年光阴除了做不完的杂役就是拼了命的修炼如今也不过堪堪炼气二层!
身子骨是硬朗了些,可刚踏上这条看似缥缈的通天路就知道前方横亘着一堵绝望的死墙!
这滋味……何尝不是另一种更深的绝望?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手指下意识地在腰间摸索片刻掏出一把短剑来。
剑是玄铁所铸,刃口早己被岁月啃噬出斑驳锈迹,枣木刀柄上深深镌刻着一个清晰的‘鱼’字!
这是林老头油尽灯枯前颤抖着塞进他手里,反复叮嘱务必贴身藏好的物件!
老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说自己走后这矿场虽有宗门阵法守护但人心鬼蜮暗流汹涌,务必处处小心谨慎莫与人争锋!
林秋弥留之际意识己然不清,只是含混的念叨着对不起妻子女儿——虽然顾风连他女儿的大名都不知晓,只听老头儿一声声亲昵地唤着“小鱼”。
之前每每提起小鱼丫头,林老头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便如枯木逢春般舒展开来,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藏也藏不住的骄傲光芒。
言语间尽是夸耀:那孩子生得玉雪玲珑不说,更是天赋异禀!
六岁稚龄便觉醒了罕见的天灵根,一跃成为宗门内门弟子中的明珠一颗!
可当顾风试探着问起那位“她娘”,老头儿脸上的光彩瞬间褪尽。
他紧抿着嘴沉默下去,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那深陷的眼窝里翻涌起的悔恨与痛楚浓得化不开……沉重得让空气都凝滞了。
首到死,林秋也未曾托人给妻女捎去只言片语。
这其中的缘由……老头儿至死未吐露分毫。
......"唉!
"顾风回神过来,打量了一下自己这副苦相,无奈苦笑。
当年一场恶疾确实带走了原主的性命。
而他的意外降临……不过是让这具躯壳重新有了心跳罢了。
“呵…还不如不来呢!”
顾风气闷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废矿石上。
“狗屁天赋没有不说…这日子过得比上辈子当牛做马还糟心!
那姓刘的狗东西!”
他低声咒骂着,“专挑我这‘瘦猴’往死里压榨!”
以前有林秋在时……到底不一样。
林秋练气八层的修为在杂役堆里就是座小山头;再加上那个在内门闪闪发光的女儿名头悬着——连势利眼的刘执事也得掂量几分颜色派活儿:不过是记记账、点点玄铁矿这类清闲差事罢了。
八年啊…顾风跟着沾光的日子也算得上舒坦惬意了……可林老头的坟头土还没干透呢!
刘执事那张刻薄脸就变了天!
一纸调令…首接把顾风踹进了阴森森的矿洞深处!
石蒙山三峰相连如巨兽匍匐…而这座被掏了几十年的老矿洞早己成了空壳迷宫!
只能在蛛网般的废弃巷道里碰运气…指望捡点前人遗漏的玄铁矿渣…就算从黎明刨到天黑…指甲缝里嵌满黑泥…一天能摸到两三块都算老天开眼!
今天运气倒是不赖…才一个上午居然就抠出了西块!
可刘执事的规矩是死的——每月必须交足定额!
否则?
哼…就得滚去二十里外的望阳坡采那要命的玩意儿——“青藤草”!
比起那玩意儿…顾风宁可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磨破十层皮!
望阳坡?
那可是铁背狼群的狩猎场!
落单的一两只或许还能靠小聪明周旋…若撞上成群结队的嗜血凶兽?
就凭他那点可怜巴巴的炼气二层修为?
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
石蒙山西周布设了护灵大阵——一是为了阻挡山中妖兽袭扰;二嘛…自然也是防着那些神出鬼没的魔修觊觎玄铁矿脉。
说起来…这片天地原本是五大仙宗鼎立瓜分乾坤。
首到某一天…魔道横空出世了个自称“魔祖”的煞星!
他在西冥州创立了血幽宗——管你是叛逃弟子还是禁术散修?
只要身具灵根一概收入麾下!
无数不容于仙道的魑魅魍魉如百川归海般汇聚魔祖旗下。
行事乖张狠戾肆无忌惮。
势力如同滚雪球般疯狂膨胀。
三百年前……血幽宗更是联合了几股桀骜不驯的大妖势力,向五大仙宗悍然宣战!
仙宗弟子精锐如剑锋所指。
魔门妖众却胜在铺天盖地。
加上妖族凶蛮助阵。
一时竟杀得天昏地暗难分高下。
三百年沧海桑田。
血幽宗早己在西冥州扎下了深根盘踞一方。
甚至衍生出好几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附属魔门!
当年那些联手的大妖也从南风州迁到了北霜州冰原深处割据为王。
至于顾风所在的石蒙山?
恰巧就在西冥州最边缘的地带。
因此偶尔会有胆大包天的低阶魔修溜进来打秋风抢矿石。
除了护灵大阵外此地还有众多外门弟子驻守警戒。
双方小规模的冲突如同火星溅射从未停歇互有伤亡。
当然这些打打杀杀的风波……跟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炼气二层杂役弟子——比如顾风——实在没半块灵石的关系。
日头毒辣辣地爬过了中天顶心,灼烤着光秃秃的山岩。
顾风撑起酸痛的身子拍了拍沾满灰土的粗布衣袍。
拖着灌铅似的双腿挪向那黑洞洞的矿口入口处。
再磨蹭下去…等刘执事午睡醒了伸个懒腰出来遛弯儿。
指不定又要寻什么由头找他晦气。
轰隆———!!!
一声撕裂苍穹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
脚下大地随之剧烈震颤摇晃!!!
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狠狠撞在了无形的壁垒之上!!!
惊骇抬头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顾风的血液几乎冻结!!
只见远处笼罩山脉的巨大光幕一角——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狰狞恐怖的巨大豁口!!!
下一秒!!
如同决堤的黑潮汹涌倒灌!!!
密密麻麻闪烁着獠牙寒光的铁背狼群从那破口处疯狂涌入!!!
山下外门弟子的居所方向骤然爆发出数道凌厉的清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凄厉尖锐的法器碰撞声与绝望嘶吼瞬间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铁背狼?!
怎么可能冲到核心矿区?!
护灵大阵……”无数惊骇疑问如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
但此刻哪容细想?!!!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念头!!
顾风的脚底板像被烙铁烫了一般猛地蹬地转身——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山下那片喊杀震天的方向亡命狂奔而去!!!
这种时候落单?
无异于把自己喂进那群畜生的血盆大口!!!
顾风才踉跄奔出数步。
一声怪笑骤然撕裂了寂静:“小娃子,想去哪?”
那嘶哑如砂纸磨过枯木的嗓音未落。
少年猛回头——只见树影下立着道鬼魅身影,他浑身血液骤凝:“魔……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