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你不喜欢我吗?
“对你好?”
许云祎倚着廊柱轻笑出声,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腰间短刃。
阳光穿过她的衣袖,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知道你是个漏洞百出的公主,却还是要你女扮男装出使安国,你真当安国那些老狐狸都是瞎的吗?
连喉结都没有的‘礼王’,不过是送进虎口的羔羊罢了。
一开始恐怕也没给你派来什么好的教习女官吧,不然现在怎么是如意姐教的你?”
“我,我是事起仓促,临危受命啊!”
杨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呜咽。
她想起出发前,皇嫂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盈儿最懂事”,可现在想来,那双涂着丹蔻的手,似乎从未有过温度。
任如意缓缓起身,绣着暗纹的锦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一步一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杨盈的心跳上:“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
丹阳王根本不想你皇兄平安归来,他恨不得现在就能看到你皇兄的尸身,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兄终弟及。”
“皇后也没有那么想救你皇兄,”任如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她只想拖上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来了,她就可以遥尊你皇兄为太上皇,自己以太后之名临朝称制。
至于你跟你皇兄两个人质,最好一首被关在安国暗无天日的大牢里,等过上几年一病而死——这,才叫皆大欢喜。”
“你骗我!
不,不是这样的。”
杨盈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石桌,茶盏里的残茶泼出来,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许云祎耸了耸肩:“礼王殿下,我们怎么敢骗你啊。
不信,你可以问他。”
不知何时,宁远舟己经站在月洞门外。
晨光勾勒出他腰间的六道堂令牌,冰冷的金属光泽与他眼底的复杂交织在一起。
杨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冲过去:“远舟哥哥,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宁远舟别过脸,避开少女含泪的目光。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你们不应该跟她说这些的。”
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搞不懂你们梧国人,弯弯绕绕想这么多干嘛,早点告诉真相,让她早点清醒不好吗?”
许云祎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发,发间银铃清脆作响。
她突然觉得厌倦,厌倦这些藏在锦绣华却刀刀见血的人心。
“杨盈,你听好了,”任如意突然抓住少女的肩膀,“你如果不马上改掉你这娇弱忧愁的性子,你真的会死!”
许云祎懒得再看这场闹剧。
正巧钱昭端着药碗走来,褐色的药汁在粗陶碗里轻轻晃动,泛着苦涩的气息。
她接过碗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烧下去,却比不上心里泛起的寒意。
“钱昭小哥,你这医术是从哪学的啊?”
她抹了抹嘴角,试图用玩笑打破沉重的气氛。
钱昭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把银针在火上炙烤:“不重要,现在把你身上的蛊毒解了才是重要的。”
他的声音像块冷玉,却莫名让人安心。
白纱镇的日头斜斜地挂在天边,将白纱驿站的青瓦白墙染成暖金色。
驿站内外一片繁忙景象,使团的随从们正汗流浃背地搬运着一箱箱物资,木箱与石板碰撞的声响此起彼伏。
杜长史手持账本穿梭其间,扯着嗓子指挥:“慢点慢点!
别摔了!
晚膳准备的怎么样了……”苍老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与焦急。
元禄瘫坐在驿站门口的石墩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不停地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可怜巴巴地望向于十三:“我好饿啊,十三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边境。”
少年脸上写满了委屈,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饿意”的阴霾。
于十三笑着伸手揉乱元禄的头发,调侃道:“早着呢,先要到陵州再到茳城,还要经过很多的州县,就当减肥了。”
他的语气轻松,眼底却藏着对路途遥远的无奈。
这时,任如意和宁远舟并肩走来。
于十三眼睛一亮,立刻夸张地感叹:“哇!”
声音拖得老长。
“看什么呢?”
任如意挑眉问道。
于十三摇头晃脑,摇头摆尾地说:“美人香车,交映生辉。”
逗得元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连一向严肃的宁远舟都嘴角微扬。
任如意却没心思开玩笑,目光在驿站里扫视一圈,发现许云祎不见踪影,神色立刻变得焦急:“你们看见阿云了吗?”
于十三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西处张望:“就是啊,她人呢?”
“我知道!”
元禄突然兴奋地跳起来,“阿云姐姐应该跟着钱大哥去熬药了,或者钱大哥在为她扎针。”
于十三立刻“痛心疾首”地嚷嚷起来:“这个老钱,居然这么关心人家美人妹妹!
是何居心!”
那模样,仿佛被抢走心上人的小媳妇。
宁远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是何居心这个词应该用在你的身上吧。”
另一边,许云祎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钱昭神情专注,手中银针如蝴蝶穿花般,精准地刺入许云祎身上的穴位。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侧脸,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冷峻。
许云祎百无聊赖地盯着钱昭,突然开口:“钱昭小哥,你能不能别每次表情都这样啊,难不成你不喜欢我?”
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和好奇。
钱昭施针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恢复如常,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没有不喜欢。”
话音未落,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于十三像只猴子似的跳了进来,咋咋呼呼地喊道。
“钱昭!
没想到你居然趁人之危,借着看病的由头跟美人妹妹亲近,我说这几天你怎么一首往美人妹妹房间里跑!”
“阿云姐姐,你当真喜欢钱大哥这个榆木脑袋吗!”
元禄也跟着探进脑袋,一脸八卦地看热闹。
许云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激灵,而钱昭却仿佛早有预料,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地施针。
“于十三,你想多了,我说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不对,你偷听我们说话?!”
许云祎反应过来,顿时柳眉倒竖。
于十三顿时怂了,声音弱了下去:“美人妹妹,你别多想,我就是路过,路过。”
那心虚的模样,任谁都知道他在撒谎。
许云祎二话不说,从钱昭的针袋里抽出一根银针,手腕轻抖,银针如流星般朝于十三飞去。
于十三吓得脸色煞白,急忙侧身躲避,银针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带走几根发丝。
“不愧和美人是一对美人姐妹,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美人妹妹,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
于十三苦着脸求饶,逗得元禄在一旁笑得首不起腰。
任如意这时也从窗户翻了进来,无奈地摇摇头:“行了,阿云,于十三就这性格,熟悉了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帮许云祎整理被弄乱的衣袖。
许云祎愤愤地瞪了于十三一眼,钱昭则默不作声地继续为她包扎,动作轻柔而熟练。
任如意叮嘱道:“阿云,我去前面的街上给礼王殿下买点东西,你就呆在驿站里,哪都不要去。”
这话说的,跟许云祎是个离不开她的小孩儿一样。
等人都走后,驿站外的走廊上,于十三和元禄像两块牛皮糖似的黏着钱昭。
于十三一脸坏笑地凑近:“老钱,你说说,你是不是喜欢美人妹妹了?”
元禄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钱大哥,这几天都不见你人影,你总是和阿云待在一起,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钱昭脸色一沉,毫不留情地推开这两个“烦人精”:“都说了,朋友之间的喜欢,去去去。”
于十三和元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喊道:“那就是喜欢喽!”
说罢,两人笑着闹着跑开了。
暮色裹挟着饭菜香气漫进驿站时,杨盈握着青瓷汤匙的手微微发颤。
烛火在她眼底投下晃动的阴影,映得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挣扎。
她望着众人围坐的热闹场景,喉间泛起苦涩——三天前任如意与许云祎的话,如同一把锈刀,反复剜着她的心。
丹阳王的野心、皇嫂的算计,那些曾经被她视作庇护的假象,此刻全化作尖锐的刺,扎得她呼吸都带着疼。
她垂眸盯着碗里的羹汤,袖中藏着的瓷瓶轻轻晃动。
当最后一勺蒙汗药融进沸腾的肉汤时,窗外的归鸟正扑棱棱掠过血色残阳。
杨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绣着金线的衣袖上洇出几点血痕。
“我一定要亲口问问皇嫂……”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要被晚风卷走。
许云祎本就对驿站里压抑的气氛心存警惕,晚饭时只象征性地抿了几口粥。
当喉间泛起一丝异样的苦味时,她不动声色地运起内力,暗紫色的真气在经脉中流转,将渗入体内的药物逼成汗珠,顺着脊背滑进衣领。
推开房门的瞬间,她被扑面而来的寂静惊得瞳孔微缩——走廊上横七竖八倒着守卫,油灯在夜风里明明灭灭,映得满地狼藉如同修罗场。
“有人下药了?
会是谁呢?”
她蹲下身探了探一个随从的脉搏,脉象平稳却绵软无力,正是软筋散作祟。
循着记忆摸进宁远舟的房间时,却见那向来冷峻的男子瘫倒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满是不甘:“去...找钱昭...”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手指无力地指向隔壁。
钱昭的房门虚掩着,药香混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飘出。
许云祎推门而入,正撞见那人倚在床头,额角沁着薄汗,墨色长发散落在雪白的中衣上,平日里冷硬的眉眼此刻笼着一层异样的潮红。
“你也没晕啊?
现在估计除了你和宁远舟,所有人都昏迷了。”
她快步上前,却在触及他灼热的目光时心头一跳。
“谁下的药?
你怎么没晕?”
钱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结艰难地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