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的清晨,是被鸟鸣和薄雾唤醒的。
林初夏在硬板床上醒来,身上那件宽大的羊毛开衫依旧裹着,残留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沉稳的气息,莫名让她心安。
过敏的红疹在药物作用下消退了大半,喉咙也不再火烧火燎。
她换上厚实的衣物,走出简陋的小隔间。
指挥部里己是一片忙碌。
林薇正和几个志愿者清点药品,看到她,立刻招手:“初夏!
正好,沈医生他们今天要去最远的白石坳村巡诊,那边老人孩子多,缺医少药厉害。
宣传册初稿你带了吧?
正好一起去,看看实际需求,也感受下最真实的情况。”
林初夏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连夜赶出来的几页设计草图。
她瞥见沈砚舟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
清晨微白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
“沈医生,我们准备好了。”
林薇扬声。
沈砚舟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在林初夏身上略作停留,看到她气色好转,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出发。
山路湿滑,注意安全。”
前往白石坳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村民踩出来的羊肠小道。
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剧烈颠簸,林初夏紧紧抓住车顶的扶手,胃里翻江倒海。
她偷偷看向副驾驶的沈砚舟。
他坐得笔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险峻的山路,侧脸线条在晃动中显得格外冷硬。
只是偶尔会抬手,轻轻按一下左侧白大褂的口袋。
那个动作……林初夏的心又微微一动。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在意?
“沈医生,”开车的本地志愿者小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听说您妹妹……身体好些了吗?”
沈砚舟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柔和:“嗯,定期复查,情况稳定。”
妹妹……林初夏想起了林薇提过的只言片语。
原来他照顾妹妹是真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滋生,是对他冷硬外表下那份责任的窥探,还是同病相怜?
她想起自己手腕上的疤,想起那些为周扬操碎心的日子。
白石坳村比溪水坪更加闭塞贫穷。
低矮破败的土屋散落在山坳里,村民脸上刻着风霜和劳苦的痕迹。
医疗队的到来,小小的祠堂被临时布置成诊室,很快被老人和孩子挤满。
沈砚舟立刻投入工作。
他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后,面前排起了长队。
林初夏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工作中的他。
他问诊时语速不快,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面对口齿不清、只会说方言的老人,他耐心地弯下腰,侧耳倾听,偶尔用生涩的本地词汇确认。
给哭闹的孩子检查时,他冷峻的眉眼会不自觉地放柔,变魔术般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简单的润喉糖?
轻轻放在孩子的小手里。
孩子立刻破涕为笑。
林初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他按口袋,是为了确认给妹妹准备的润喉糖还在?
他冷硬外壳下的那份温柔和细心,是如此真实而具体。
她拿起相机,开始记录医疗队的点滴,为宣传册积累素材。
而他都被她悄悄捕捉……下午,林初夏在祠堂外帮一个志愿者给孩子们分发预防感冒的中药香囊。
一群半大的孩子围着她,叽叽喳喳,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个“城里来的姐姐”。
她尽量用温和的笑容回应,耐心地帮他们把香囊系在衣服扣子上。
就在这时,一个调皮的男孩猛地从后面撞了她一下!
林初夏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手肘重重磕在祠堂门口粗糙的石阶上!
“啊!”
钻心的疼痛让她瞬间白了脸。
“小心!”
一声低喝自身后传来。
一条结实的手臂及时地、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腰背,稳住了她踉跄的身体。
是沈砚舟。
他不知何时结束了问诊,正走出来。
林初夏惊魂未定地靠在他手臂上,他的手臂沉稳有力,隔着衣服传递来不容置疑的安全感。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没事吧?”
他低头看她,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瞬间红肿起来的手肘。
“嘶……没,没事,就是磕了一下。”
林初夏忍着痛,想站首身体,脱离他的支撑,却因为疼痛和刚才的惊吓,脚下又是一软。
沈砚舟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些,稳稳地扶着她。
“别动。”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然后对着旁边一个志愿者说:“小张,把急救箱拿过来。”
他扶着林初夏,让她在祠堂门口的石墩上坐下。
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稳妥。
小张很快拿来急救箱。
沈砚舟单膝蹲在她面前,打开箱子,拿出碘伏棉签和纱布。
他动作熟练而利落。
“忍着点。”
他头也没抬地说,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但动作却放得很轻。
但碘伏的冰凉还是让林初夏缩了缩手。
沈砚舟的手立刻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大,掌心干燥温热,指腹带着薄茧,那温热而坚定的触感,奇异地压下了伤口的刺痛感。
林初夏垂眸看着他。
他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专注的神情……她甚至能看清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伤口处理好了,贴上了一小块干净的纱布。
“谢谢沈医生。”
林初夏低声道谢,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想抽回手。
沈砚舟却并没有立刻松开。
他的目光落在她左手腕那道浅淡的旧疤上,停留了大约一秒。
那目光里没有探究,更像是一种职业性的扫视。
然后,他才缓缓松开手,站起身。
“活动一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语气平淡。
林初夏依言小心地活动了一下手肘,除了皮肉的刺痛,骨头应该没事。
她摇摇头。
沈砚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处理其他事情了,仿佛刚才援手只是他工作中再平常不过的一部分。
林初夏坐在石墩上,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块小小的纱布,还有纱布边缘露出的那道旧疤。
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感觉如此清晰,驱散了山间的凉意。
傍晚收队回溪水坪。
林初夏在指挥部帮忙整理今天的照片。
她无意中走到沈砚舟临时办公的桌子。
桌上很整洁,除了几份病历和药品清单,只有一个玻璃罐子。
罐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纸鹤。
林初夏的脚步顿住了。
她认得这种纸鹤,每一只都折得很小巧、很精致。
罐子己经快装满了。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
是为了妹妹折的吗?
每月复查日更新……林薇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
她看着那满罐的彩色纸鹤,想起他蹲在自己面前处理伤口时沉稳的手和专注的侧脸,想起他握住她手腕时那份不容置疑的温热力量……沈砚舟的形象,在她心中一点点清晰起来,不再仅仅是地铁里那个模糊的剪影和冷峻的医生。
他像青岚山本身,外表冷峻沉默,内里却蕴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腻而坚韧的温度。
窗外,夕阳的余晖为山峦镀上一层暖金色。
指挥部里,沈砚舟正低声和一位村民交代用药事项,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林初夏悄悄拿起相机,对着那个装满纸鹤的玻璃罐子,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那些小小的纸鹤,在夕阳的光线下,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