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名字听起来像一首诗。
当林初夏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盘山公路的尽头,看着眼前乳白色山雾笼罩的村落时,她只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空气是清冽的,带着泥土、青草和一种不知名野花的湿润气息,狠狠灌入肺腑。
却也让她***在外的皮肤泛起一阵细小的疙瘩。
过去的几天像一场混乱的噩梦。
周扬的电话和信息轰炸从未停止,从最初的烦躁质问“你去哪了?
至于吗?”
到后来的软语哄骗“姐,我错了,相机我拿回来了,你看照片!”
附带着一张相机孤零零放在桌子上的照片。
再到昨晚近乎崩溃的语音留言“初夏,没有你我真的不行!
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林初夏一条没回,只是沉默地打包行李,向公司请了年假,把手机关了静音,塞进背包最深处。
眼前这个叫“溪水坪”的小村落,就是林薇口中能“治愈灵魂”的净土。
低矮的土坯房错落有致地依着山势而建,屋顶覆盖着深色的瓦片,被山雾洇湿,显得格外沉静。
村口几棵巨大的老樟树,虬枝盘曲,浓荫匝地,树下坐着几个穿着靛蓝土布衣服的老人,正慢悠悠地抽着旱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明显不属于此地的城市姑娘。
林初夏深吸一口气,冰凉的雾气让她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按照林薇给的地址,朝着村里唯一一栋看起来稍新些的二层小楼走去。
那里是医疗队的临时驻地和指挥部。
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漆色斑驳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
大厅里光线有些昏暗,几张旧课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药品箱、宣传资料和医疗设备。
几个穿着白大褂或志愿者马甲的人正忙碌着,低声交谈。
“你好,请问林薇医生……” 林初夏的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刚开口,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山里的寒气加上空气里漂浮的某种细微粉尘也许是樟树的花粉?
让她的喉咙和鼻腔像着了火一样痒。
“初夏?
你到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间快步走出来,正是林薇。
她穿着白大褂,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看到林初夏狼狈的样子,吃了一惊,“天哪!
你怎么穿这么少?
山里早晚温差很大的!
快进来!
脸怎么这么红?
过敏了?”
林初夏还没回答,咳嗽又止不住地涌上来,她弯下腰,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她侧后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让开一点,给她空间呼吸。”
林初夏下意识地首起身,循声望去。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是地铁上那个男人。
他此刻没有穿深灰色大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白大褂,衬得身姿越发挺拔。
深邃的轮廓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他正站在一张桌子旁整理药品,目光锐利地扫过泛红的脸颊,眉头再次习惯性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神情和林初夏在地铁上惊鸿一瞥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沈医生,这是我闺蜜林初夏,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来帮忙做宣传设计的。”
林薇连忙介绍,又转向林初夏,“初夏,这位是沈砚舟沈医生,我们这次医疗援助的负责人,心外科的大拿!”
沈砚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视线却依旧停留在林初夏脸上,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接触性过敏,可能伴有轻微喉头水肿。
山里花粉和尘螨浓度高,你体质敏感?”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手臂上那片明显的红疹。
“嗯……有点。”
林初夏有些窘迫地点点头,声音因为咳嗽和不适而有些虚弱。
她没想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亮相”,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他。
沈砚舟……这个名字和他本人一样,有种山石般的冷峻和沉稳。
“林薇,带她去后面空房间安置,避开花粉源。
给她拿件外套。”
沈砚舟的指令简洁清晰,目光转向林薇,“药箱里有氯雷他定和炉甘石洗剂,给她。”
“好嘞!”
林薇应下,赶紧拉着还在发懵的林初夏往后面走。
所谓的“空房间”,其实就是用木板简单隔出来的一个小单间,只有一张行军床、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
窗户很小,糊着旧报纸挡风。
简陋,但还算干净。
林薇一边帮林初夏把行李箱拖进来,一边絮叨:“山里条件就这样,委屈你了。
赶紧把湿外套脱了,我看你里面这件也潮乎乎的。
给,先披上这个!”
她递过来一件厚实的、洗得有些发白的男式羊毛开衫,“干净的!
后勤备用的,你先凑合穿,别冻着。”
林初夏接过开衫,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钻入鼻腔。
她依言脱下自己单薄潮湿的外套,将宽大的羊毛开衫裹在身上。
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住冰冷的身体,让她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衣服很大,袖子长得盖过了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被保护的温暖感。
“喏,药和水。”
林薇把药片和一杯温水塞到她手里,“沈医生给的,赶紧吃了。
他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心细着呢。”
林初夏吞下药片,温水滑过干涩刺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她捧着水杯,目光落在身上的羊毛开衫上。
这衣服……会是沈砚舟的吗?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你先休息会儿,缓缓。
下午我带你去村里转转,熟悉下环境,也看看我们宣传需要覆盖的点。”
林薇拍拍她的肩,“别多想,在这好好待着,山里的空气和安静,最能养心了。”
林薇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林初夏一个人。
她坐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裹紧了身上那件带着陌生却安心气息的开衫。
咳嗽渐渐平息了,喉咙的灼痒感也在药物作用下慢慢褪去。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在地铁上惊鸿一瞥、又在刚才再次遇见的、带着冷静蹙眉的脸。
沈砚舟……心外科医生。
他按口袋的习惯……是为了确认什么?
还有这件开衫……温暖得不像话。
一种奇异的平静,混杂着对新环境和新遇见的一丝茫然的好奇,悄然滋生。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也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回忆。
只有浓雾、寂静、草木的气息。
也许,林薇说的对。
这里,真的可以喘口气。
林初夏将脸埋进开衫柔软的羊毛领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消毒水的味道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冷冽又沉稳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