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琛以为娶个安静的花瓶是笔划算买卖，人前恩爱，人后两清。直到她真的收拾行李要走，他才惊觉，这竟是他这辈子唯一亏不起的“本”。
圣洁的《婚礼进行曲》在耳边回荡，脚下是铺满鲜花的漫长甬道，头顶的水晶灯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将一切渲染得如同一个华美却不真实的梦境。
沈清欢挽着名义上父亲——她法律意义上的继父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向前方那个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男人。她身上价值不菲的定制婚纱，每一寸蕾丝都透着金钱堆砌出的精致，却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荒谬。
就在婚纱层叠的裙摆之下，在她紧握的捧花之中，藏着一张对折的、边缘有些锋利的纸张。那不是写给新郎的甜蜜誓言，而是一份冷冰冰的、条款清晰的结婚协议书补充附件，俗称——契约。
清欢，能嫁给顾总是你天大的福气，也是我们沈家唯一的机会了。你懂事点，顾总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别惹他不高兴。继父压低的声音在音乐间歇中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讨好与急切。
沈清欢没有回应，只是将唇角那抹练习过无数次的、温顺而得体的微笑，维持得更加标准。福气？用她的婚姻自由，换取沈家那个早已被继父败得千疮百孔的公司得以喘息的机会，换取一笔足以让继父一家继续挥霍的彩礼，这算哪门子福气？
但她没有选择。母亲早逝留下的唯一念想，那家经营状况不佳却承载着母亲心血的小画廊，是继父手中拿捏她的筹码。为了保住母亲的心血，这场交易，她必须接受。
她的目光掠过红毯尽头那个男人，顾言琛。顾氏集团的掌舵人，本市最炙手可热的商业巨子。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面容英俊得无可挑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新郎该有的温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封湖面，冷静地审视着这场为他量身定制的仪式。
很好。沈清欢想。他要的是一场堵住家族悠悠之口、安抚病重祖父的婚姻表演，她要的是一笔能买回自由和母亲遗产的巨款。各取所需，银货两讫，很公平。
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交换戒指时，那枚硕大的钻石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冰凉坚硬的触感，一如这场婚姻的本质。顾言琛的手只是虚虚地托着她的手，礼节性地一触即分，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神父温和地说道。
观礼席上响起善意的哄笑和期待的掌声。
沈清欢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她看见顾言琛微微倾身，靠近，那张足以让无数名媛尖叫的俊脸在她眼前放大，然后，一个轻若羽毛、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乖。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她耳边留下一个简短的字，像是对待一个配合演出的员工，给予的肯定。
掌声更加热烈了。没有人觉得这个额吻有何不妥，反而称赞着新郎的珍视与温柔。
只有沈清欢知道，那是划清界限的警告。
婚礼后的酒宴奢华至极，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沈清欢跟在顾言琛身边，像一个人形立牌，微笑着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和打量。他偶尔会揽住她的腰，动作看似亲密，实则保持着疏离的力道，在她耳边低语时，内容也全是左边是王总，打个招呼、这位是李夫人，夸你项链好看之类的提示。
她配合得天衣无缝，举止优雅，言谈得体，将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新嫁娘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甚至有几个瞬间，她从他偶尔瞥过来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
很好，雇主满意，说明她的工作完成得不错。
冗长的仪式和应酬终于结束。加长的劳斯莱斯幻影将他们送回位于市顶级的豪宅公寓——那个所谓的新房。
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平稳停稳。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然后迅速消失，将空间彻底留给他们。
刚才在车上还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气氛，在车门关上的瞬间，荡然无存。顾言琛甚至没有等她，径直走向直达顶层的专属电梯。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提着过分繁复的婚纱裙摆，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电梯内部光可鉴人，映出两人疏离的身影。他挺拔冷峻，她婚纱胜雪，却像两个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剪影，中间隔着无形的鸿沟。
叮——
顶层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度宽敞、装修风格极简却处处透着昂贵气息的空间。灰白的主色调，冷硬流畅的线条，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繁华，却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良、却没有温度的样板间。
顾言琛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昂贵的意大利沙发上，然后松了松领结，动作间带着一股上位者特有的随意和压迫感。他走到中岛台，倒了一杯冰水，没有看沈清欢，径直开口，声音是公事公办的冷静。
沈小姐，他用了这个疏离的称呼，我们谈谈。
沈清欢站在玄关处，没有继续往里走。好。
顾言琛从一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件，放在光滑的台面上。这是协议的正式原件，一式两份。核心条款再重申一次：婚姻关系存续期暂定三年。期间，在人前，你需要履行作为顾太太的一切义务，包括但不限于出席家庭聚会、配合商业活动，维持必要的恩爱形象。
他顿了顿，抿了一口冰水，继续道：人后，我们互不干涉。你住二楼客房，我住主卧。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对方私人区域，尤其是书房。你的日常开销，我会定期打入指定账户。此外——
他抬起眸，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如果林薇薇回国，或者有相关需要，你必须无条件配合，必要时，需要你主动退出，澄清关系。
林薇薇。那个传说中的名字，他心口的朱砂痣，他这场契约婚姻的根源。沈清欢在调查资料里见过她的照片，一个明媚娇艳的女人。
我明白。沈清欢平静地回答，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她走上前，从捧花中取出那张被她握得有些温热的协议书附件，放在台面上，与他的那份并列。我会严格遵守。
她的冷静和干脆，似乎让顾言琛微微顿了一下。他或许见过太多试图攀附他的女人，对她这种近乎职业化的合作态度，感到一丝意外。
这里是你的新环境，可能需要时间适应。他语气稍缓，但依旧没什么温度，张妈会负责日常起居，有事可以找她。明天早上九点，司机送你去老宅见爷爷。
好的，顾总。沈清欢从善如流。
顾言琛似乎对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只是抬了抬下巴，指向二楼的一个方向：你的房间在那边，生活用品已经备好。我晚上有越洋会议，不用等我。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那份协议和水杯，径直走向了二楼另一侧的主卧房门，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厚重的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将空间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沈清欢站在原地，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声响，才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她脱下脚上让她步履维艰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却照不亮她此刻内心的空洞。
她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象征着束缚的钻戒，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褪下，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三年。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沈清欢，记住，这只是一份工作。三年后，拿钱走人。
夜色浓郁，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是一片清醒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