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铺天盖地的红,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令人窒息。
苏晚坐在一顶腥红如血的轿子里,轿帘厚重如铅,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只余下轿夫沉闷的脚步声,像踩在朽木上,一声声敲打着她的神经。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熏香的浓烈气味,混着铁锈般的腥甜,每一次颠簸都让胃里翻江倒海。
她本是苏家富庶无忧的独女,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家道中落,父亲锒铛入狱,母亲哭瞎了眼。
而她,成了唯一的 “筹码”。
傅家,那个在古城盘踞数代、连官府都要避让的庞然大物,向她伸出了 “援手”。
条件是:她必须嫁给傅家那位刚 “病逝” 的少爷 —— 傅承渊。
冥婚。
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词。
花轿猛地一顿,停了。
外面死一般寂静,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宾客寒暄,只有风吹过纸前的 “沙沙” 声,像无数纸片在摩擦。
轿帘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露出喜娘惨白如纸扎人的脸。
她咧开嘴,猩红唇膏裂到耳根,尖细的声音空洞僵硬:“小姐,傅府到了。
新郎官…… 等着您呢。”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窜上来,冻僵了苏晚的西肢。
新郎官?
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
她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架着拖出花轿,双脚踩在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上,几乎站不稳。
眼前的景象让血液瞬间凝固:没有喜堂,没有红烛,只有一片空旷阴森的庭院,在深秋傍晚灰蒙蒙的天光下透着死气。
庭院中央,一口巨大的猩红棺材横陈着,像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西周散落着惨白的纸钱,被冷风吹得打旋,像无数白色鬼蝶在飞。
几个傅家下人穿着暗色长衫,面无表情地围在棺材旁,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
“吉时己到,请新人…… 入棺。”
管家模样的干瘦老头走过来,声音平板如讣告。
入棺?!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冰锥扎进耳朵。
苏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挣扎,指甲在婆子手背上抓出血痕,喉咙里的尖叫在死寂中格外凄厉。
可那两双手如铁钳,纹丝不动。
“苏小姐,莫要惊扰了少爷安眠。”
管家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波澜,只有看透生死的麻木,“这是傅家的规矩,也是您的命数。
过了今晚,苏家的事,傅家自会料理。”
命数?
用活人殉葬的规矩?
绝望如冰冷潮水淹没头顶。
她被一股蛮力猛地向前一推,失重感袭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僵硬的木板上。
紧接着,沉重的棺材盖合拢,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将最后一丝微光彻底隔绝。
绝对的黑暗吞噬一切。
那浓烈的、混合着朽木、尘土和淡淡腥气的阴冷气味,汹涌地灌入她的口鼻。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身体,啃噬着她的理智。
就在神经绷紧到极致时,一只冰冷的手毫无征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啊 ——!”
苏晚浑身汗毛倒竖,凄厉的尖叫在棺材里回荡。
那触感冰冷坚硬,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带着玉石般的死寂凉意,像冰铸的镣铐!
“别动。”
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近得几乎贴在耳边。
冰冷的气息拂过耳廓,激起一片战栗。
苏晚的挣扎瞬间僵住,血液都停止流动。
棺材里真的有东西!
傅承渊…… 他不是死了吗?
“听着,苏晚。”
他的声音清晰稳定,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你现在是祭品。
傅家要你的命填进这口棺材,用你的生气和血肉,滋养宅子底下不干净的东西。”
祭品!
苏晚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想活命吗?”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跟我做个交易。
名义上,你是我的新娘。
留在宅子里。
我需要你的一点帮助。
作为交换,我保你暂时安全。”
求生本能压倒了恐惧。
“什… 什么交易?”
她颤抖着问。
“就凭……” 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弄和绝对的掌控,“除了我,没人能带你活着走出这口棺材。
选吧,苏晚。”
没有选择。
“… 好。”
这个字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扣在手腕上的地方突然传来尖锐刺痛,像被冰冷的针扎进去!
片刻后,刺痛消失了。
“契约己成。”
他松开了手。
头顶传来 “嘎吱” 声,厚重的棺材盖被从里面推开一道缝。
借着微光,苏晚看清了他的轮廓:一身猩红吉服,衬得脸色苍白透明。
五官深邃俊美,像玉石雕琢,可那双眼睛倏然睁开 —— 瞳孔是纯粹的墨黑,深不见底,没有半分活人的神采,只有沉寂千年的寒潭。
傅承渊。
他真的 “活” 了,以某种非生非死的状态存在着。
他先一步跨出棺材,站在青石板上,晚风吹动猩红衣袂,衬着苍白的脸和漆黑的眼,宛如从地狱走出的艳鬼。
他侧身向她伸出手,那只手苍白修长,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玉石般的冷光。
“出来。”
苏晚颤抖着伸出手,被他从棺木里拉了起来。
他牵着她走向庭院深处的回廊,跪在地上的管家和下人们埋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