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磊被卷帘门活活夹死时,监控时间刚好跳到4月20日,23:59。
七天后我们才知道,那天是他父亲六十大寿。而此刻,我正看着丁大海从十八楼阳台飘下去,
像张被烧穿的纸。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烤串油腻气味,楼下水泥地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
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分。我和张杰就站在楼下,
眼睁睁看着丁大海的身体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骨骼碎裂的闷响。声音钻进耳朵,
黏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啊——!”张杰的叫声撕破了死寂的夜。他攥着我的胳膊,
指甲隔着薄薄的夹克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比他好不了多少。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气直冲喉咙。我强迫自己扭过头,
视线却无法从地上那摊迅速蔓延开的深色液体上移开。那是丁大海。几小时前,
他还在烧烤摊上扯着嗓子划拳,灌着最便宜的啤酒,
唾沫星子横飞地吹嘘着下个月要换辆新车。现在,他像一摊被随意丢弃的烂泥,
以一种完全扭曲的姿势瘫在那里。生命,脆弱得可笑。警笛声由远及近,
红蓝的光疯狂旋转着切割黑暗。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但有什么用呢?
医生只是看了一眼,就沉重地摇了摇头。询问,记录,拍照。
我和张杰机械地回答着同样的问题:喝了多少?他当时状态怎么样?说了什么?我们三个,
刘向东、张杰、丁大海,是公司派去衡水接王磊家属的人。这趟差事,从一开始就透着邪性。
王磊的死,就发生在四月二十号深夜,卷帘门的卷筒像个沉默的绞肉机,把他卷了进去。
等保安发现,早就没了声息。调查时才知道,那天,竟然是他老爹六十整寿的日子。这巧合,
像根刺,扎在知情人的心头。接家属的任务落到了我们仨头上。去衡水的路上还算平静,
只是车里的空调似乎有些乏力。但接到人,返程的路上,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
先是空调彻底罢了工,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冷风呼呼地吹出来,吹得人骨头缝发凉。
王磊的老父亲,那个沉默得如同石雕的老人,坐在后座,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飞逝的、灰蒙蒙的景物,一声不吭。他老婆则在后座低声啜泣,
那声音不大,却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里,让人心烦意乱。快到北京地界时,
车子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火,瘫在了高速紧急停车带。发动机盖里冒出诡异的白烟,
带着一股子烧焦塑料的糊味。我们顶着能把人晒脱皮的毒日头,等了足足两个钟头,
拖车才姗姗来迟。回到北京,我们马不停蹄地陪着王磊家属去了昆明那个偏僻的小镇。
他得落叶归根。刚安顿下来,丁大海就嚷嚷着手机找不着了,翻遍了行李和房间,
就是不见踪影。紧接着,张杰在镇上小旅馆那扇老旧的窗户前抽烟,
玻璃毫无预兆地“砰”一声炸开!细碎的玻璃渣像冰雹一样溅射,
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狠狠划过他撑在窗台上的左手手背,瞬间拉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鲜血一下子涌出来,滴在水泥地上。张杰疼得倒吸冷气,脸色煞白。旅店老板赔着笑脸,
一个劲地说玻璃太旧了,风一大就容易裂。可那天,窗外连一丝风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家属那边的事情办完,我们仨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坐火车回了北京。
紧绷的神经一松,人就容易放纵。4月23号晚上,我们找了家熟悉的烧烤摊,烤串、啤酒,
一杯接一杯地灌。丁大海喝得尤其凶,眼睛通红,嘴里反复念叨着:“晦气,***晦气!
这一趟沾了一身霉运!”他拍着桌子,啤酒沫溅得到处都是,“得去去晦气!改天,
改天找个庙拜拜!”我和张杰也喝得晕晕乎乎,只当他是心里不痛快,跟着胡乱应和。
谁能想到,这“改天”对丁大海来说,再也不会有了。就在那顿发泄般的烧烤之后几小时,
他飘下了十八楼。2警察的调查很快有了初步结论:意外坠楼。高度醉酒,失足跌落。
丁大海的钱包掉在阳台内侧的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一张小小的硬纸片,
被警察用镊子夹起,装进了透明的证物袋。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纸片——是一张过期的短途火车票。上面的日期,
像烙铁烫进了我的眼底:4月20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4月20日!王磊的死期!也是他父亲的生日!这张车票,丁大海是什么时候买的?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坠楼时的钱包里?是巧合?还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标记?我僵在原地,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张杰显然也看到了那张车票,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
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我们俩谁都没说话,空气沉重。
丁大海的丧事办得潦草而压抑。公司象征性地给了点抚恤,
他远在老家的父母哭得几次晕厥过去。我和张杰去送了他最后一程,
站在殡仪馆告别厅的角落里,看着那张被化妆师修饰过的脸,
总觉得那平静下面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整个告别厅的气氛彻骨,
只有低沉的哀乐在空旷的空间里盘旋,像看不见的幽灵在呜咽。没人多说话,
连哭泣都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让人喘不过气。张杰彻底变了个人。自从丁大海死后,他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整天疑神疑鬼,杯弓蛇影。一点轻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跳起来。他辞了职,
说北京这地方克他,要回老家躲躲。临走前,他特意跑到我家楼下,把我叫出来。
路灯昏黄的光线把他那张憔悴的脸照得半明半暗,眼窝深陷,里面全是血丝。“东哥,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大海没了,下一个…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他的眼神慌乱地四处扫视,
好像黑暗里藏着吃人的怪兽,“王磊…王磊他爹!你看他那眼神!还有那车票!420!
420啊!”他反复念叨着这个日期,如同念着索命的咒语,“我们仨都碰过他家里人!
都沾上了!大海没了,下一个是我?还是你?东哥,你想想办法!求你了!
”他的恐惧如此真实,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我也跟着毛骨悚然。
我强作镇定,拍了拍他手背:“别自己吓自己。大海那是喝多了,意外!回去好好歇着,
啥也别想。”话虽这么说,可我自己心里也像揣了个不停晃荡的水桶,七上八下。
那张4月20日的车票,像一颗毒瘤,在我脑子里生了根。张杰走了,
带着满身的恐惧回了南方小城。我以为距离和时间能冲淡一切,至少能让我喘口气。然而,
命运这只翻云覆雨的手,显然没打算放过我们。仅仅过了一个月。5月23日。
一个下着淅淅沥沥冷雨的傍晚。我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
是张杰老家一个亲戚的名字。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
指尖划过屏幕,接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
了路边的栏杆……头……头撞碎了……当场就……”手机“啪嗒”一声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
砸在地板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像一张狰狞的蛛网。我站在原地,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耳鸣般的嗡嗡声。
窗外灰暗的天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房间里一片死寂。张杰也死了。意外车祸。丁大海坠楼,
张杰车祸……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张杰临别时那充满恐惧的眼神,
他那嘶哑的“420”诅咒,此刻无比清晰地在我脑海里炸开。
我们三个都接触过王磊的家属!丁大海钱包里那张该死的4月20日车票!
还有王磊父子那诡异的死亡与生日的重合!3这些碎片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
逐渐拼凑出一个让我浑身战栗的轮廓——这不是意外!绝对不是!有什么东西,缠上我们了!
一个围绕着“420”这个不祥数字的,致命的旋涡!巨大的恐惧像海水,瞬间没顶。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不能坐以待毙!什么科学,什么理性,在接二连三的死亡面前,
脆弱得像一层薄纸。我必须抓住点什么,哪怕是一根虚无缥缈的稻草!
我发了疯似的在网络上搜索,
死亡”、“诅咒”、“日期巧合”、“亲人煞气”……各种相关的、不相关的词组合在一起。
海量的信息碎片般涌来,充斥着各种离奇的说法和都市传说。其中一条信息,
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点鬼火,攫住了我的目光。那是一个本地论坛里一个不起眼的帖子,
标题含糊地写着“家宅不安?或许是冲撞了煞气。李道长或有解法。
”下面附着一个小区的名字和模糊的楼号,连电话都没有。李道长?煞气?
这像是我溺水时唯一能看到的浮木。我记下那个地址,没有任何犹豫,
甚至来不及细想这是否是另一个陷阱,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门。我必须找到他!现在!立刻!
那地方在一个极其破旧的老居民区深处,楼房外墙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
像久未愈合的疮疤。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饭菜馊掉的酸气,光线昏暗,
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我按着帖子里的模糊指引,爬上吱呀作响的水泥楼梯,
在四楼尽头一扇掉漆的绿色铁门前停下。门上没有门铃,也没有任何标识。我抬手,
指关节敲在冰冷的铁皮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笃、笃、笃。”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咔哒”声。门开了条缝,只容半张脸探出来。门后是个干瘦的老头。
头发稀疏花白,挽了个小小的发髻,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别着。脸上皱纹深刻,
像刀刻斧凿出来的一般,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青黄。
身上套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出毛边的深蓝色旧道袍。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眼白发黄,瞳孔却异常的黑,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像两口废弃多年的枯井。“找谁?”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木头。“李……李道长?
”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论坛上……看到说您能看……看煞气?”我语无伦次,
试图说明来意。那双枯井般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无声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一条缝。屋子里光线更暗,空气浑浊,
混合着线香、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闷得人透不过气。
简陋的客厅兼做法事的堂屋,正中墙上挂着一幅褪色严重、画工粗糙的三清画像,
前面一张掉了漆的破旧供桌,摆着几个干瘪发黑的苹果和几碟看不出原色的糕点。
香炉里插着几支细长的线香,红点明灭,升腾起袅袅青烟,扭曲着融入昏暗的光线里。
我站在屋子中央,局促不安,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李道长慢悠悠地走到供桌旁,
拿起三支新的线香,在蜡烛上点燃,对着画像拜了拜,***香炉。然后才转过身,
那双发黄的眼睛重新落在我身上。“坐。”他指了指墙边一张磨得油亮的矮凳。
我僵硬地坐下,***只敢挨着一点边。李道长拖过另一张更破的凳子,在我对面坐下,
距离很近,那股混合的怪味更浓了。他没看我,只是伸出枯瘦得像鹰爪一样的手,
掌心向上摊开在我面前,意思很明显。我赶紧从钱包里摸出几张红票子,放在他掌心。
触感像粗糙的树皮。他手指蜷起,把钱捏住,塞进宽大的道袍袖口里,
动作熟练得没有一丝烟火气。“说吧。”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嘶哑。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开始讲述。从王磊在4月20日深夜被卷帘门夹死,
那天是他父亲六十大寿说起。说到我们三人去衡水接家属,
车子在回来的路上空调失灵吹出腥风,彻底熄火。说到在昆明小镇上丁大海丢了手机,
张杰被莫名炸裂的玻璃割伤手。说到回京后喝酒,丁大海酒后从十八楼坠亡,
钱包里飘出那张4月20日的车票。再说到一个月后,张杰在雨夜骑电动车撞上栏杆,
头骨碎裂而死……我的叙述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惧和混乱。李道长一直垂着眼皮听着,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泥塑的雕像。只有在我提到“4月20日”这个日期时,
他那耷拉着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