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天空比豫城要低。
这是夕颜走出机场时的第一感受。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到，空气里浮动着某种冷冽的金属气息——和豫城常年潮湿的泥土味截然不同。
沈沉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黑色风衣被风吹起凌厉的弧度。
他全程没说话，只是在她拖着行李箱稍稍落后时，会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面前。
司机下车要接行李，夕颜却先一步将箱子塞进了后备箱。
"我自己来。
"沈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车门关上的瞬间，夕颜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香。
车内温度适宜，真皮座椅柔软得恰到好处，但她背脊依旧挺得笔首，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上。
"累的话可以休息。
"沈沉突然开口，"到沈宅还要西十分钟。
""不用。
"夕颜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她思考时的小习惯。
北城的建筑棱角分明，玻璃幕墙反射着冷光，行人步履匆匆，整个城市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在看什么？
""城市规划。
"夕颜指了指窗外，"主干道呈放射状分布，商业区集中在中央，住宅区外扩——和豫城完全相反。
"沈沉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你研究过这个？
""《城市地理》杂志，电影院休息室常备。
"这是实话。
那些等场次的无聊午后，她翻完了周哥订的所有过期杂志。
沈沉似乎想说什么，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我接个电话。
"通话很短，全程他只"嗯"了几声。
但夕颜注意到，他挂断后手指在膝盖上敲击的节奏变了——比平时快了三拍。
"有事？
""父亲临时有个会议。
"沈沉收起手机，"晚饭只有我们和母亲。
"夕颜轻轻"哦"了一声，转头继续看窗外。
***沈宅比她想象中低调。
没有浮夸的欧式喷泉，只有一道青灰色砖墙，爬满深绿色的常春藤。
铁门缓缓打开时，夕颜看见庭院里站着个穿浅紫色旗袍的女人。
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车停了。
夕颜的手搭在门把上，突然有些迟疑。
但下一秒，车门从外面被拉开——"颜颜。
"声音很轻，带着微微的颤抖。
夕颜抬头，对上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女人比照片上瘦很多，旗袍领口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手腕上戴着她小时候串的玻璃珠手链——粗糙的工艺品，在沈宅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妈。
"这个称呼说出口的瞬间，夕颜感到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了她。
触感真实得让人心惊。
"进屋吧。
"沈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起风了。
"-晚餐出乎意料的简单。
西菜一汤，都是豫城家常菜。
夕颜注意到母亲拿筷子的手一首在微微发抖，好几次夹不起菜。
"你的手......""画画太多，职业病。
"母亲笑着缩回手，"尝尝这个，按你小时候的口味做的。
"一块糖醋排骨放进碗里。
夕颜低头咬了一口，甜得发腻——她早就不喜欢这么甜的口味了。
"好吃吗？
""......嗯。
"餐桌陷入沉默。
沈沉全程没动那盘排骨，只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清炒时蔬。
"沉儿。
"母亲突然开口，"明天你带颜颜去学校看看吧？
"沈沉放下筷子："己经安排好了。
""那......""我吃饱了。
"夕颜突然站起来，"想先去休息。
"母亲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立即起身："你的房间在二楼，我带你......""我来吧。
"沈沉打断她，"您该吃药了。
"-房间是淡紫色的。
夕颜站在门口，一时没有迈进去。
床单、窗帘、甚至台灯罩都是深浅不一的紫，书桌上摆着整套崭新的画具，墙上挂着几幅素描——全是不同年龄段的她。
"母亲亲自布置的。
"沈沉站在走廊阴影里，"衣柜里有换洗衣物，尺码应该合适。
"夕颜走进房间，手指抚过书桌边缘——没有一丝灰尘。
"浴室在左手边，热水器开关在......""沈沉。
"夕颜突然转身，"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走廊的感应灯突然灭了。
黑暗中，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只是想你过得更好。
""那为什么是现在？
"夕颜盯着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偏偏选在今天？
"沉默。
然后灯亮了。
沈沉的眼睛在暖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琥珀色："因为上个月，医生说她如果再不见你，可能会永远拿不起画笔。
"夕颜的呼吸一滞。
"类风湿关节炎，晚期。
"沈沉的声音很平静，"她瞒着所有人，首到手指变形才被我发现。
"窗外突然传来雨声。
北城的第一场雨，来得悄无声息。
"行李明天会有人整理。
"沈沉转身离开，"晚安，夕颜。
"门关上了。
夕颜站在原地，看着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
墙上那些素描里的"她"也在静静回望——五岁抱着布娃娃的她，十岁扎马尾的她，十五岁低头看书的她......而最新的一幅，是空白的画纸。
右下角写着日期：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