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青溪镇的薄雾还没散透,像层湿冷的纱,裹得人骨头缝里都泛着凉意。
谢临渊站在张修士的院门外,看着门楣上那块褪色的“张府”木牌,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袋里的同心锁钥匙。
昨夜林苍的尸体己经处理掉了,蚀脉影的余孽也清理干净,但那几句关于“寒山还债”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脑子里,醒着时疼,闭上眼也硌得慌。
“发什么呆?”
莫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镇上唯一还开着的早点铺买的热包子,“再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临渊回头,看见莫辞把油纸包递过来,指尖沾着点面粉,是刚拿过包子的痕迹。
晨光落在他脸上,冲淡了昨夜的锐利,倒显出几分少年气的鲜活。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谢临渊接过包子,温热的触感从纸包透过来,熨帖了掌心的凉意。
“担心有用?”
莫辞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再说,有谢公子这么厉害的正统修士在,我怕什么?”
他刻意把“正统修士”几个字咬得很重,眼里却没什么嘲讽的意思,反倒像是在说句寻常的玩笑。
谢临渊没接话,只是低头咬了口包子。
是豆沙馅的,甜得有些发腻,像义庄里那股甜腥气的淡影。
他皱了皱眉,把剩下的半个递给莫辞:“太甜了。”
莫辞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塞进嘴里:“还行啊,比啃干粮强。”
他三两口吃完,抹了把嘴,抬手推开了张修士的院门,“进去吧,早点查完早点走,这镇子待着不舒服。”
张修士的院子比义庄整洁些,院里种着几株半死不活的月季,花瓣上沾着露水,看着倒有几分生气。
正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墨香,和张修士那身总带着酒气的形象格格不入。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桌,两把椅子,靠墙放着个书架,上面堆着些医书和术法典籍,还有个半开的药箱,里面散落着几包草药。
最显眼的是桌案上的砚台,里面的墨还没干,旁边压着张写了一半的纸,上面是潦草的字迹,像是在计算什么。
“看来他死前还在忙这些。”
莫辞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医书翻了翻,“《灵脉调理方》,还是孤本。
看来这位张修士,不止会赌钱。”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纸上。
上面写着些数字和符号,像是灵脉的流动轨迹。
他拿起纸,指尖刚触到纸面,就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灵力波动——这纸上的符号,和张修士麻袋里的聚阴阵符号同源,但更复杂,更规整。
“这不是聚阴阵。”
谢临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像是……灵脉引流阵的变体。”
“灵脉引流阵?”
莫辞凑过来看了看,“那不是用来疏导紊乱灵脉的吗?
他改这个做什么?”
谢临渊没说话,只是把纸叠好放进怀里。
他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那些典籍的书脊,突然停在一本封面磨损严重的书上。
书名叫《寒山灵脉考》,作者署名处模糊不清,像是被人刻意刮掉了。
他抽出书,刚翻开第一页,就掉出一张折叠的纸。
展开纸,上面画着幅简易的地图,标注着青溪镇周围的地形,其中有个红点被圈了出来,旁边写着“蚀脉源”三个字。
红点的位置,正是镇东的乱葬岗。
“看来林苍没骗我们。”
莫辞的声音沉了些,“乱葬岗确实有问题。”
谢临渊的目光却落在地图角落的一行小字上:“三月初三,兰草生,可避秽。”
他抬头看向莫辞,对方正低头研究地图,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谢临渊想起昨夜莫辞说“这个节气,编个这个能消灾”时的样子,心里莫名一动,又很快压了下去。
“找找有没有另一半同心锁的钥匙。”
谢临渊把地图折好,“林苍有一把,张修士应该也有一把。”
莫辞应了声,开始在屋里翻找。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指尖划过书架、抽屉,甚至连药箱的夹层都没放过。
谢临渊则走到床前,掀开床垫——修士的贵重物品,往往藏在这种地方。
果然,床垫下有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钥匙,只有个小巧的木盒,和张修士麻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谢临渊把两个木盒放在一起,发现它们的锁孔正好能对上,像是一对孪生兄弟。
“找到了!”
莫辞的声音从桌案那边传来,他手里拿着把钥匙,形状和林苍那把正好相反,合在一起就是个完整的月亮,“在砚台底下藏着。”
谢临渊接过钥匙,和林苍那把合在一起,***两个木盒的锁孔里。
轻轻一拧,只听“咔哒”一声,两个木盒同时弹开了。
木盒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页泛黄的纸,像是从什么书上撕下来的残页,还有半块玉佩——和莫辞手里的那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莫氏族徽。
“这是……莫氏的信物。”
莫辞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拿起那半块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眶微微发红,“我以为……早就失传了。”
谢临渊没打扰他,只是拿起那些残页。
上面的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书,记录的是二十年前寒山灵脉崩塌的经过,但内容却和谢家典籍里的“意外”之说截然不同——“……谢崇山以‘守护正道’为名,骗开莫氏结界,引蚀脉针入灵脉核心,致使灵脉崩塌。
莫氏全族殉脉,唯余幼子,被忠仆带走……”谢临渊的手指猛地收紧,残页的边缘被捏得发皱。
谢崇山……是他的父亲。
二十年前的寒山灵脉崩塌,不是意外,是人为?
是他的父亲,亲手毁掉了莫氏,毁掉了寒山灵脉?
“谢临渊?”
莫辞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抬头看向他,“你怎么了?”
谢临渊没说话,只是把残页递给莫辞。
他的目光落在那半块莫氏玉佩上,又想起自己腰间发烫的谢家玉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莫辞看完残页,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他看向谢临渊,眼神复杂:“这上面说的……是真的?”
谢临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反驳,想说这是污蔑,却想起林苍的话,想起父亲每次提到寒山时躲闪的眼神,想起自己腰间那枚总在靠近莫氏相关之物时发烫的玉佩……无数个疑点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真相。
“我不知道。”
谢临渊的声音干涩,“但我会查清楚。”
莫辞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移开目光,拿起那半块玉佩,和自己的那块拼在一起。
完整的莫氏族徽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二十年前的惨剧。
“查清楚?”
莫辞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嘲,“怎么查?
去问你的父亲,问他为什么要毁掉莫氏?
去问你的家族,为什么要掩盖真相?
谢临渊,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告诉你实话吗?”
谢临渊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不管他们说不说,我都会查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莫辞脸上,“如果……如果上面说的是真的,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
莫辞笑了笑,笑意却没达眼底,“莫氏全族的命,你怎么交代?”
他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刺进谢临渊的心里。
谢临渊无言以对。
是啊,人命关天,一句“交代”又能算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老王头惊慌的叫喊:“谢公子!
莫先生!
不好了!
乱葬岗那边……那边冒黑烟了!”
谢临渊和莫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走!”
两人同时冲出屋门,朝着镇东的乱葬岗跑去。
晨光中的青溪镇,依旧笼罩在薄雾里,但这一次,雾里藏着的,不仅仅是秘密,还有迫在眉睫的危机。
而那危机的源头,或许就是二十年前那场未了结的恩怨,和即将被揭开的真相。
谢临渊握紧了腰间的“斩妄”,剑鞘的寒意透过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前路有多难,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莫氏的冤屈,为了寒山的真相,也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看向身旁奔跑的莫辞,对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坚毅,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完整的莫氏玉佩。
或许,从踏上青溪镇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己经注定要纠缠在一起,共同面对那些尘封的过往,和未知的将来。
乱葬岗的方向,黑烟越来越浓,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在青溪镇的上空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