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惊雷的余韵似乎还在厅堂梁柱间嗡鸣,那缕刺破乌云的阳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死死锁定在赵长灵与谢珩身上。
一个绯红如火,杀意未敛,剑锋悬颈;一个玄衣似墨,沉稳如山,手擎圣旨。
林茂源杀猪般的哀嚎和林文耀濒死的呜咽,成了这极致对峙下刺耳的背景音。
赵长灵的问话,带着冰渣,砸在谢珩面前:“你,也要拦本宫?”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谢珩身上。
这位以“铁面”闻名的年轻钦差,会如何应对这几乎要冲破屋顶的皇家怒火?
是硬顶,还是退让?
谢珩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迎上赵长灵那双燃烧着桀骜与审视的凤眸。
他并未因公主的威压而显出半分怯懦,腰背挺首如松,玄色湿透的官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线条如刀削斧凿。
“臣不敢。”
谢珩的声音沉稳依旧,如同磐石击水,清晰地穿透混乱,“殿下雷霆之怒,天威煌煌,臣岂敢阻拦?”
此言一出,林茂源父子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周围的宾客也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位钦差大人也惧于长公主的威势……然而,谢珩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林茂源父子刚刚燃起的希望彻底浇灭。
“然,”谢珩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倏地刺向地上狼狈不堪的知府,“臣奉陛下明旨,彻查西安府水患赈灾粮贪墨一案。
此案关乎数十万灾民生死,关乎朝廷法度威严!
林茂源、林文耀父子,涉嫌贪墨赈灾粮款,以沙土霉米替换精米,置灾民于死地,罪证确凿,乃本案首恶!”
他猛地将手中高举的明黄圣旨向前一展,如同展开一道煌煌天宪,朗声道:“圣旨在此!
陛下有令,凡涉此案者,无论官职高低,身份贵贱,一律严查不贷!
押解入京,交三司会审,明正典刑!”
“不!
不可能!”
林茂源如遭雷击,脸上的肥肉疯狂抖动,嘶声力竭地反驳,“污蔑!
这是污蔑!
谢珩!
你血口喷人!
你有何证据?!”
“证据?”
谢珩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铁面判官的无情。
他并未理会林茂源的咆哮,目光重新落回赵长灵身上,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殿下亲眼所见,那口锅中之物,难道不是铁证?
集雅轩内,林府内眷亲口招认、并签字画押的账簿,难道不是铁证?”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还有——城外灾民,以血为墨,以衣为帛,泣血写就的万民书!
控诉林茂源父子贪墨粮饷、草菅人命、鱼肉乡里!
殿下,您要看看吗?”
“万民书”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长灵的心口!
她眼底翻腾的怒火瞬间凝滞,凤眸猛地一缩!
灾民……***?!
谢珩身后,一名随从立刻躬身,双手捧上一个被油布仔细包裹的物件。
谢珩接过,解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块叠起的、边缘己经磨损破烂的粗麻布。
他双手将其展开——那哪里是什么布?
分明是用无数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破旧衣料勉强缝合而成!
布面上,密密麻麻,是暗红发黑的字迹!
那不是墨,是干涸凝固的血!
字迹歪歪扭扭,有的粗粝,有的稚嫩,有的甚至只是一个血手印!
字里行间,充斥着无尽的悲苦、愤怒和绝望!
“贪官林茂源,还我救命粮!”
“沙土粥害死我儿!
林文耀偿命!”
“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求长公主殿下做主啊!”
……无声的血泪控诉,透过那斑驳的暗红,扑面而来!
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感,瞬间压过了厅内酒菜的香气和林茂源身上的熏香!
赵长灵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之上,握着短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她仿佛看到了城墙根下那些在泥泞中挣扎的身影,看到了那个被推搡的老妪绝望的眼泪,看到了无数双因饥饿和病痛而失去光彩的眼睛!
她胸中的怒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这***浇灌得更加炽烈、更加冰冷!
“殿下!”
谢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林茂源父子,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然,国法昭昭,自有其度!
此案牵连甚广,其贪墨所得赃款、所涉党羽、所行恶事,桩桩件件,皆需查实厘清!
若就此斩杀于当场,固然痛快,然则赃款流向不明,余孽未除,被其盘剥残害的灾民冤屈,如何彻底昭雪?
朝廷纲纪,如何彰显?!”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赵长灵,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臣知殿下爱民如子,嫉恶如仇!
然,此刻,将他们活着押入囚车,游街示众,让全城、乃至天下百姓,亲眼看着这对蛀虫是如何被国法拿下!
让这***之上的冤魂得以告慰!
让所有与此案有染之人胆寒!
这,比一剑了断,更能震慑宵小,更能安万民之心!”
“殿下,”谢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您是剑,锋利无匹,可斩妖除魔。
但臣,愿做那持剑之手,亦是束缚剑锋之鞘。
剑锋所指,当是国法昭彰,当是民心所向!
此案,请殿下暂息雷霆之怒,交由国法处置!
臣,谢珩,以项上人头担保,必让他们,受尽律法之惩,付出百倍代价!”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林茂源父子粗重绝望的喘息。
赵长灵缓缓闭上了眼睛。
手中的短剑,寒光微微颤动。
那***上的暗红,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眼帘。
谢珩的话,像冰冷的泉水,浇在她沸腾的怒火上,嘶嘶作响。
国法?
民心?
赃款?
余孽?
她并非不懂。
只是方才那一刻,唯有仇人的鲜血,才能平息她心中翻涌的暴戾!
片刻,她猛地睁开眼!
凤眸之中,戾气未消,却沉淀下一种更为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决断。
她手腕一翻,那柄染血的短剑“锵”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归入腰间华美的剑鞘之中。
她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的林茂源,也不再理会锅边死狗般的林文耀。
目光如电,扫向谢珩,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好。”
“谢珩,记住你今日所言。”
“本宫准你查!
给你三日!”
“三日内,将此案首尾给本宫查个水落石出!
所有涉案之人,一个不许漏网!
所有贪墨之财,一粒米、一枚铜钱,都必须给本宫追回来,用在灾民身上!”
“若三日后,结果不能令本宫满意……”赵长灵向前一步,逼近谢珩,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她身上是凛冽的杀伐与尊贵的冷香,他则是冰冷的雨水和墨的清气。
她微微仰头,看着谢珩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本宫不介意,亲自动手,用这把剑,替你清理门户!”
“届时,莫怪本宫……连你一起算账!”
说完,她猛地一拂绯红披风,转身!
那浓烈的红色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渐渐散去的雨幕天光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
“回宫!”
青瓷和墨云立刻跟上,影卫无声地撤去。
赵长灵的身影,决绝地穿过洞开的府门,消失在门外那被暴雨洗刷过、却依旧晦暗不明的天光里。
大厅内,只剩下谢珩、他带来的随从,以及瘫在地上如同两滩烂泥的林茂源父子,和一众噤若寒蝉的宾客。
谢珩看着那抹消失的绯红,眼神深邃。
他缓缓收起那沉重的***,小心包好。
再看向林茂源父子时,眼底己是一片冰封的森寒。
“来人!”
他声音冷冽如刀。
“在!”
“摘去林茂源顶戴花翎!
扒去林文耀锦衣!
上枷锁,押入囚车!”
谢珩的命令干脆利落,“即刻游街,示众全城!
昭告百姓,贪墨灾粮者,国法难容!”
“是!”
如狼似虎的随从立刻扑上。
“不——!
谢珩!
你不能!
我是朝廷命官!
我……”林茂源的嚎叫戛然而止,被粗暴地堵住了嘴。
林文耀更是如同死狗般被拖起。
一场奢华的寿宴,顷刻间变成了贪官的末日审判场。
谢珩手持圣旨,如同掌握生杀大权的神祇,玄衣肃立,开始了他雷厉风行的清算。
而公主府的方向,赵长灵坐在疾驰的马车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冰冷的蟠龙玉佩,凤眸微阖。
谢珩……鞘?
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青瓷。”
“奴婢在。”
“派人,盯紧谢珩。
他查到哪里,查到谁,一日三报。”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