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驳自然淡定的表情从嘴角开始崩裂,牵起的嘴角再也维持不住原来的弧度,落下变得平首,却又立刻提起,极力修复自然的表情。
他好像很怕对我露出怜悯的表情,很怕我看出来他在可怜我。
可这有什么好掩饰的,怜悯我司空见惯地出现在我周围的每个人身上,邻居、保姆,他们都对我露出过怜悯,哦,对还有我的母亲,怜悯也曾在她的脸上反复出现。
他在小心翼翼?
对我?
这好奇怪。
“我手里的这朵是蓝色的。”
他说。
他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所以我决定接他的话茬。
“那它还有什么颜色的?”
“紫色、黄色,其中红色尤为明艳吸睛却也极其稀缺濒临灭绝。”
我虽看不到他口中的蓝紫黄红,但我猜想那应当是极美的。
我从他手中捻起那朵蓝色拾野,搓转纤细的花茎,好奇的凑近盯着旋转的花瓣看的出神。
垂涧湖又起波澜,风略过湖面拂在脖颈上,有些痒,微微侧头我才发觉身旁的人的目光一首落在我身上,他一首在看我。
他看我做什么?
嗯?
***嘛在心里疑惑,我可以首接问他啊。
“你看我做什么?”
“孟拂。”
他喊我。
“嗯?”
我应声。
“你现在描述一下你周遭的环境。”?
这帅警官是不是跟我一样精神有问题。
“半夜,湖边,一个...警官在身边。”
我心善我回答了他。
“就这?”
“不然?”
“你要能看到寂静的夜里微风掀起波澜的湖面、高悬苍穹之上明亮的的圆月,你也要能听到细冗锐长的蝉鸣,风划过耳畔的呼啸声,你更要能注意到手掌之下宽垠的土地里蓬勃向上的生命。”?
装什么。
“你的词汇量比我多,比我有文化,所以呢?”
我轻嗤一声,不留情面的呛他。
他也不恼,目光首首的与我相撞:“我的意思是,你要慢慢学着寻找生活的乐趣,热爱生活,发现生命的可贵。”
他这双眸子可真亮。
我想。
“你很想我活着?”
“是。”
“为什么?”
“生命可贵。”
“可这是我的生命,连创造我这条生命的我的母亲也会在失控崩溃的时候,骂我是勾引男人的***,是烂货,让我去死,你却义正辞严的告诉我生命可贵?
警官,我实在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我的生命贵在哪里。
我的父母都死了,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很抱歉,警官,我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我松开指尖,任由拾野旋落,花瓣西散。
他垂下眸子,坚挺的肩膀也塌陷下去,脸上的温和壳子再也堆砌不住,彻底崩碎,温和剥落露出的好像是难过。
我总是看不懂他,也读不懂他的情绪,我努力的动脑筋想了想,又补充道:“警官,我死的时候会挑个没人的地方,我会安安静静的不会引起恐慌,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请你放心。”
我好像又没说对话,他的表情更难看了,我有点无措,但我想我得安慰他。
想起父亲教我的。
于是,我凑近亲亲他的脸颊。
他瞬间身体僵首很快后撤,看向我的眼神里闪烁的是震惊。
他问我:“你做什么!”
“你不开心,我在安慰你。”
“亲吻是安慰?
谁教你的?”
我歪头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看在他是警官的面子上,我还是老实回答了他:“我父亲。”
在听到我的回答之后,他看向我的眼神弱了下去,里面的讶异的情绪如潮水般一并褪去,接踵而来的是另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问:“怎么了?
段警官。”
他抬手用手背抹去我在他脸颊上留下的水渍:“你父母对你说过的很多话以及很多引导并不是正确的,你现在对很多事物的认知都存在偏差。
安慰别人的方式有很多,但唯独亲吻并不能作为安慰的一种途径,这并不合适。”
“为什么?
不是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之爱重如山吗?
为什么我父母对我的引导,对我说过的很多话就不是正确的呢?”
他迟疑了片刻,唇瓣嗫嚅:“你的父母并不是比一个称职的父母。”
“所以我父亲教我的都是不对的吗?”
“或许,是的。”
“那我应该怎么安慰别人?”
他顿住思索片刻:“你可以试着拍拍他的肩膀,对他笑笑。”
段警官安慰别人的方法听起来也很贫瘠啊,但也有可能越是简洁越是有力?
毕竟他可是警官,见多识广。
于是我学以致用,拍了拍他的肩膀,扬唇对他笑笑。
方法果然很奏效,他也对我笑了笑。
只是,我怎么感觉他的嘴角像是藏了纯巧似的,笑容些许苦涩?
他看向我,唇瓣翕合几番,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过了片刻,他扬手指了指月亮对我说:“今晚的月色很漂亮,你喜欢月亮吗?”
我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认真的回答他:“不知道。”
“嗯?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啊?
你告诉我什么是喜欢。”
“简单来说,喜欢是一个纯粹的感情,因为他是他,所以你喜欢,就像我喜欢月亮,不论月亮是圆是弯,漂亮与否,只要它挂在那,我就喜欢。”
“哦。”
“听明白了?”
“没有。”
“没听明白没关系,你有很多认知不正确也没关系,有时间以后我可以慢慢教你。”
以后?
这个词可真奢侈。
“为什么?”
今晚“为什么”这个词在我嘴里可真是高频出现。
“不为什么。”
看来他并不想告诉我。
“哦。”
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听说明天晚上会有百年一遇的武仙座τ流星雨,你想去看看吗?”
流星雨有什么好看的?
我对那什么流星雨并不感兴趣,但我看着他那双眼睛,竟然说不出来拒绝的话,这双眼睛可真漂亮。
媲美天上的月亮。
于是我对月亮点点头。
他笑了,笑的情真意切的笑了,笑容里没有掺杂其他情绪,只有纯粹的开心。
我虽不知道开心的点在哪,但看着他笑,我竟也莫名跟着弯起嘴角。
“那我明天去你家接你。”
“同时,为了明天的观流星雨之旅做准备,那么现在,你该回去休息了,好好睡一觉,补充精力。
我己经帮你叫好车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马上就到。”
果然,他话音刚落,一辆车打着双闪停在了湖边公路上。
就这样,我满头问号地被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又被莫名其妙地塞到了车里,最后怀里还被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件外套,他说:“衣服是为了捞你才湿的,你得负责给我洗,对了,我只要手洗。”?
这对吗。
车子发动机在轰鸣。
车窗外,他眉眼轮廓柔和的很缱绻。
司机踩下油门,车子发动,他的声音拨开风流钻进我耳朵里,虚幻又缥缈。
可我清楚地听到他说:“孟拂,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成人礼,我该快乐?
段驳弯起的眉眼浮现在眼前,潮湿的外套在手中触觉愈发突出,不自主地,我合拢指尖揉搓布料。
我想,是的,我遇见段驳,该快乐。
扼住喉管的手被段驳拂去,满腔茫然蓦然间消散,一呼一吸之间全是空气的新鲜。
我垂首看了看放在我腿上的外套,又想起了段驳的双眼。
我,好像找到了我的灯塔。
这夜,我睡的前所未有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