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在积水中投下扭曲的倒影,林夕的球鞋踩碎了一池猩红的光斑。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她抱紧双臂在便利店屋檐下跺脚,怀里的琴盒发出空洞的回响。
玻璃橱窗映出她苍白的脸,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像缀满碎钻的面具。
"小姐,要毛巾吗?
"店员推开条门缝,暖黄的光漏出来。
林夕摇头,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了道弧线。
水痕渐渐勾勒出大提琴的轮廓,琴颈斜斜指向街角的咖啡馆。
二楼的灯还亮着,隐约可见人影在窗后走动。
她咬住下唇,在琴箱旁添了朵玫瑰,花瓣被雨水冲刷成泪滴的形状。
琴盒里的松香混着血腥气涌上来,林夕猛地捂住嘴。
记忆如涨潮般漫过:母亲躺在急救床上,染血的琴弦缠着苍白的手指;手术室顶灯在瞳孔中炸成光斑,监护仪的警报声与《安魂曲》的旋律重叠......"需要帮忙报警吗?
"店员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
林夕仓皇后退,琴盒撞上自动贩卖机,发出"咚"的闷响。
硬币在金属槽里叮当滚动,一罐热可可滚落脚边。
她弯腰去捡,却看见积水倒影中浮现男人的轮廓——黑色风衣被雨淋得发亮,手里提着她的琴盒。
"等等!
"她转身冲进雨幕。
周默被这声呼喊钉在原地。
雨帘中奔来的身影与记忆重叠:三年前的雨夜,苏晴也是这样朝他跑来,发间别着新买的银杏叶发卡。
首到刺耳的刹车声撕裂雨幕,那抹鹅黄色像折翼的蝶,轻飘飘落在五米开外。
"先生!
"女孩喘着气在他面前站定,刘海黏在额头上,"那是我的琴盒。
"周默这才意识到自己拎错了琴盒。
两个黑色琴盒并排放在咖啡馆长椅上,像一对沉默的双生子。
他拿起另一个琴盒,皮革表面还带着雨水的凉意,锁扣处刻着小小的"S.Q."——苏晴名字的缩写。
"抱歉。
"他将琴盒递过去,指尖相触时察觉到她在发抖。
林夕迅速抽回手,低头检查琴盒。
内衬的暗格里,褪色的乐谱还在,只是边角多了道折痕。
她松了口气,抬头时正撞上男人探究的目光。
他的瞳孔比常人颜色更浅,像浸泡在威士忌里的琥珀,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
"需要伞吗?
"周默晃了晃手中的长柄伞。
"不用。
"林夕将琴盒抱在胸前,"它习惯了淋雨。
"玻璃门合上的瞬间,周默瞥见她后颈的纹身——串五线谱缠绕着荆棘,最后一个音符化作滴血的玫瑰。
这个图案他在苏晴的遗物中见过,夹在肖邦的《离别曲》乐谱里。
回到阁楼,林夕反锁上门。
湿透的毛衣黏在身上,寒意渗进骨髓。
她颤抖着打开琴盒,取出裹在丝绸里的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片。
舌尖泛开的苦涩让她皱眉,耳边又响起医生的警告:"二尖瓣膜严重钙化,随时可能猝死。
"月光透过圆窗洒在乐谱上,那些用红笔圈出的音符像干涸的血迹。
林夕的手指抚过某处空白,那里本该有母亲最后的笔迹。
三年前的暴雨夜,她蜷缩在音乐厅废墟里,看着母亲的手渐渐冰凉,乐谱被血浸透......突然响起的手机***割破寂静。
林夕瞥见来电显示,毫不犹豫地挂断。
对方锲而不舍地打来,首到她关机。
黑暗中,银戒硌得指节生疼,内侧刻着的"2021.3.21"仿佛烙进皮肉。
与此同时,周默正在工作室研究那张意外获得的乐谱。
台灯将羊皮纸照得发黄,谱面空白处写满潦草的意大利语注释。
在第三乐章末尾,他发现了不寻常的折痕——五线谱被刻意叠成建筑平面图,高音谱号的位置正好对应承重柱。
"这是......"他抓起放大镜,在低音谱线间发现微小的数字:43.6532°N,79.3832°W。
多伦多音乐厅的坐标?
那个三年前坍塌的建筑?
铅笔尖突然折断,在纸上划出尖锐的痕迹。
周默想起事故调查报告中的照片:断裂的钢筋如獠牙刺向天空,散落的乐谱碎片上沾着暗红血迹。
法医说苏晴的肋骨***肺部前,还在哼着未完成的旋律。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乐谱边缘的褐斑,凑近嗅到淡淡的铁锈味。
这分明是干涸的血迹。
楼下传来风铃的轻响,周默走到窗边。
林夕正站在街对面,仰头望着他的窗口。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将她影子拉得很长,怀里的琴盒泛着幽暗的光。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像在指挥无形的乐队。
周默猛地拉上窗帘,后背抵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那个手势他太熟悉了——苏晴每次灵感迸发时,都会用这样的动作在空中勾勒建筑轮廓。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宛如琴弦。
凌晨三点,周默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苏晴站在废墟中拉大提琴,琴弦突然断裂,抽在她苍白的脖颈上。
他冲过去抱住她,却发现怀里的人是林夕,心口的疤痕汩汩涌出鲜血。
他起身走向工作台,鬼使神差地翻开那本从不示人的速写本。
泛黄的纸页间滑落一片银杏叶书签,背面是苏晴的字迹:"等歌剧院落成,我要在穹顶下为你独奏。
"乐谱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愈发刺眼。
周默突然抓起外套冲下楼,却在咖啡馆门口刹住脚步——林夕蜷缩在屋檐下的长椅上睡着了,琴盒枕在头下,怀里紧攥着个药瓶。
晨雾中,她的脸色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周默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瞥见药瓶标签上的字:Digoxin(地高辛)。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治疗严重心衰的药物。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林夕在咖啡香中醒来。
身上披着的男士外套残留着雪松与铅笔屑的味道,药瓶原封不动地躺在掌心。
她望向二楼窗口,隐约看见人影在晨光中勾勒建筑草图,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早班电车的轰鸣交织成奇异的晨曲。
梧桐叶飘落在琴盒上,林夕轻轻拂去露水。
暗格里,那张本该在周默手中的乐谱,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琴弦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