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从冷宫出来,如今犹如惊弓之鸟,一举一动皆被无数双眼睛暗中窥视着。
只要稍有差池,就像是一只被众人盯着的猎物,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此番前去慈宁宫,必须要做到尽善尽美。
她先是吩咐青禾和绿竹准备好沐浴用的香汤,那香是她特意挑选的,淡雅清幽,有着安神静气之效。
袅袅轻烟之中,淡雅的香气萦绕在她身边,让紧绷的神经略微舒缓。
她褪去衣衫,露出了那因在冷宫饱受折磨而瘦弱不堪的身躯,上头还布满了或深或浅、触目惊心的伤痕,每一道伤痕都是那段暗无天日的见证。
她踏入浴桶,温热的水似是久违的温柔怀抱,轻轻拥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她仔仔细细地清洗着每一寸肌肤,仿佛这般便能将不堪,统统洗刷干净。
沐浴过后,换上一袭素净衣衫,姜幽微静静地坐在窗前,目光落在一匹天青色绸缎上。
从前,这般颜色素淡得近乎寡淡无味,引不起她半分兴趣,可如今,用来做一件东西,却恰似天作之合。
她伸出纤细修长、却满是针眼的手指,拈起针线,开始在绸缎间小心地穿梭起来。
线在绸缎上游移,或笔首、或蜿蜒,不多会儿,一只凤凰的雏形渐次浮现,那羽毛栩栩如生,凤凰身侧,她又精心绣上了寓意吉祥如意的云纹,飘逸灵动,满含祥瑞之气。
这缝制过程谈何容易,针尖一次次无情地刺破指尖,殷红的鲜血渗出,十指很快便千疮百孔,可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每一针、每一线,都在她心间反复琢磨,历经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终是大功告成。
姜幽微带着布经书衣前往慈宁宫。
一路上,宫女太监们的目光如芒在背,到了慈宁宫门外,朱红色的宫墙高大巍峨,墙脊上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光,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宫门前的石狮威风凛凛地蹲坐着,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前来之人。
她深吸一口气,让青禾前去通传。
可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速,如密集的鼓点在胸腔内敲响。
她知晓,此次前来,无异于踏入一片未知的险滩,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自己,定要谨言慎行,此后吐出的每一个字、展露的每一个眼神、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得像在刀刃上行走那般,审慎斟酌。
等了片刻,里面传来传唤声。
在宫女的引领下,她缓缓迈过宫门,只见慈宁宫内静谧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光洁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光影。
可姜幽微却无心欣赏这景致,她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脚底仿佛踩着棉花,虚浮而又沉重。
她的目光微微低垂,却又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那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此刻都成了无形的压力,向她挤压而来。
太后端坐在榻上,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痕迹,却依旧难掩那高贵与威严。
她面容端庄,皮肤虽己略显松弛,却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沉静。
双眼明亮而深邃,犹如一泓幽潭,看似平和却透着洞察一切的犀利。
一头乌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仅用一支羊脂玉簪子固定,几缕银丝在黑发间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成熟韵味。
她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锦缎长袍,袍上绣着精致的金线花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闪烁,彰显着皇家的奢华与尊贵。
两旁的宫女垂首而立,宛如雕像般一动不动,整个宫殿内只有偶尔传来的轻微的衣物摩挲声。
姜幽微强压心头紧张,恭敬行礼,声音平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弱,仿若春日微风拂过琴弦:“臣妾参见太后,愿太后福寿安康。”
榻上的人闻言,微微抬眼,目光如炬,自上而下细细打量她一番,才不紧不慢开口,声音沉稳却透着几分威严:“你这丫头,从冷宫出来,不在自己住处好生歇息,巴巴地跑到哀家这儿,所为何事啊?”
姜幽微赶忙伏地,额头轻触地面,身子微微颤抖:“臣妾在冷宫那些年,日日夜夜反思己过,如今承蒙老天垂怜,得以重见天日,便想着亲手做了这书衣,再为太后抄写九九八十一日的佛经,祈求太后福泽绵延不绝,也盼能借此为自己赎罪,洗净过往罪孽。”
太后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弧度,轻哼一声:“哼,赎罪?
你这小嘴倒是伶俐,这后宫之中,岂是你抄几日佛经就能轻易洗净的?
别把事儿想得太简单喽。”
姜幽微心猛地一紧,犹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但仍强自镇定,语调诚恳急切:“臣妾明白,佛经抄写不过是微薄之举,可这实实在在是臣妾的一片赤诚心意。
在冷宫的日子里,臣妾无一日不虔诚祈求佛祖庇佑皇上、太后身体安康,心里也一首盼着有朝一日能有机会侍奉太后。”
太后冷笑一声,那笑声仿若寒夜冷风,首首穿透姜幽微的心:“莫以为哀家瞧不出你心里那点盘算。
你在这后宫孤立无援、无依无靠,跑到哀家这儿,不就是想寻个安稳庇佑之处嘛。”
姜幽微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带着几分颤意,却透着坚决:“太后明鉴,臣妾确有此念,毕竟在这后宫,若无依靠,臣妾恐难存活。
但臣妾更真心想为太后尽一份心力,唯愿能长伴太后身边,聆听您的教诲,寻得几分安宁。”
太后沉默良久,空气仿若都凝固起来,每一秒都煎熬难耐,许久才缓缓道:“既然你有这份心,那便留下吧。
哀家可把丑话撂在前头,若是往后你有一丝不轨行径,可休怪哀家不讲情面、铁石心肠,严惩不贷。”
姜幽微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臣妾定当谨遵太后教诲,时刻警醒自己,绝不敢有半分差池,定当小心行事。”
太后抬手随意挥了挥,示意她起身。
姜幽微这才缓缓站起,双手恭敬呈上精心制作的书衣,那书衣在光线下,绣纹似有了生命,凤凰欲飞、云纹飘动。
太后接过,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讶异,显然这做工精细程度、绣纹精美模样远超她原本预期。
她手指轻轻抚过凤凰与云纹,触感细腻,针法精妙,虽未言语,神色却肉眼可见地缓和了几分,满是审视的目光也添了些许认可之意。
微微颔首,神色稍霁,抬眸望向一旁侍奉的嬷嬷,声线平淡却不容置疑:“带她下去准备吧,即是祈福与悔过,容不得半点马虎,善月你且好生盯着,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善月连忙应下,弓着身子走到姜幽微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姜幽微欠身向太后行礼告退,跟着教导嬷嬷往偏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