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望是被鸡叫吵醒的,他手指轻敲着床沿在心里默数着鸡叫的次数,数到第七声的时候,他嘴里念叨着:“该响了…”,不出所料,咚的一声,祠堂那边的晨钟刚好敲响了。
他看着尚且漆黑的天花板,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真没意思啊。”
他挠了挠头,又从枕头底下抽出块松木板,瓦片缝里漏进的天光像条灰蛇,正好盘在第三只木雕公鸡的脑门上。
"天天都是这样,没意思…"他对着空气嘀咕,打了个哈欠,手伸到枕头下摸索几下又掏出了他家那把祖传刻刀,拨开刀冒,娴熟地在第三只鸡的鸡冠上划拉出一道新痕。
刀柄繁美的花纹里藏着"归乡者"三个字,它们微微闪烁,泛着冷光,像在嘲笑他每天重复的无聊把戏。
床板突然震了一下。
“公鸡欺负我就罢了,怎的连你也要欺负我。”
他仿着林黛玉的口吻说着话,摆出了几个楚楚可怜的动作,如果他长得也楚楚可怜的话。
演了一会他觉得没啥意思,于是翻身滚到床沿,很利落地用刻刀尖往床底铁盒缝里一挑——上周从祠堂房梁顺来的青铜罗盘正在月饼盒里蹦迪,指针抽风似的转了三圈半,最后死死卡在井口方向。
盒底那些"破烂收藏"也跟着哆嗦:一个生锈的八卦盘,几个看不清字的破铜钱,一个表盘都是扭曲符号的怀表,几个烂石头…一大堆意义不明的东西,也不知道收集它们的人是什么心理。
"又来了是吧?
"他抄起罗盘往裤兜一塞,刀柄上的星云纹硌得手心发痒。
这把祖传刻刀比他命都长,听说是曾爷爷当钟表匠时打的——刀身是陨铁锻的,水波纹里总渗着暗红色锈迹;刀柄裹着玳瑁壳,三层花纹叠罗汉似的:最底下是齿轮纹,中间凸起一坨藤蔓疙瘩,最外层的星云图还是他爹用深海玳瑁片镶的。
陆归望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脸,向着门外走去准备开始他每天例行的工作——给几户老人的水缸都打满水,虽然早就有了自来水,但老人们都还是偏爱这井水,觉得它的味道更好,洗东西也要更干净。
“小望醒啦,我煮了粥,等下过来喝啊。”
“好啊王姨,等会我就去,我先给陈老头他们打好水。”
陆归望洗漱完提起木桶开始打水,伴随着无意识的动作,他的思绪飘飞,心跳声很反常地加大着。
木桶第七次撞上井壁时,陆归望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的心跳声有点太急促太大声了,“咋的,我要死了吗?
还是我要犯低血糖了,啧,不应该啊”,他摸了***口,想不出个所以然,“算了,这桶打完我就去王婶那喝粥。”
青苔剥落的速度比往常快了半拍,碎屑打着旋儿沉入水面,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拽下去的,有一片躲过了陆归望的视线掉进了水桶。
第七桶水提上来了,冰冷清澈的井水里沉着一块青苔。
他伸手把青苔捞了出来,好像比普通的重了一些?
他用力握了一下,一阵疼痛让他松开了手,“我靠我靠,干嘛啊,苔藓也要霸凌我?”
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揉开了苔藓,露出了一枚生锈的荆棘耳夹。
他看了看耳夹上的锈迹斑斑和疑似干枯血迹的猩红,又看了看被刺到的右手,伤口处微微渗出了一点鲜血。
“……不是吧,我要得破伤风了吗?
上面会有什么细菌病毒吗?”
他的脑子比平常活跃了很多,不太正常,“补药啊,我药在这么没意思的地方因为这么没意思的原因出事吗꒦ິ^꒦ິ”“呔那妖孽,看我砍了你!”
陆归望往后一跳,从兜里抽出了他的刻刀砍向荆棘耳夹,实际上只是轻轻地敲打着它。
伴随着敲打,耳夹上的苔藓泥土开始掉落,整个耳夹都露了出来。
耳夹和刻刀都开始微微发热,罗盘又开始抖动起来。
“嗯?”
陆归望停下了敲打,很疑惑地看着手中的刻刀。
他感觉自己的欲望在被放大着,他想要更有趣的生活,他想要去看更有趣的世界。
他的手颤抖着,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刻刀与耳夹中间泛出水一样的波纹,扩大着,波纹里是一片扭曲的绿色蓝色。
咔咔咔,齿轮转动着。
“检测到彼岸生物:陆归望越界欲望:破限级锚定物:路盘,荆棘,刃”咔咔咔,“合格,开始接引”。
刻刀突然在他掌心翻了个身,刀尖首首刺入耳夹的锈斑中心。
陆归望感觉耳垂像被七根冰棱同时刺穿,可疼痛转瞬即逝——井水倒映的天光突然泛起涟漪,一圈圈波纹从刻刀与耳夹交触处漾开,每个波纹圈里都晃动着颠倒的村庄图景。
第七桶水开始沸腾,水面浮出他今早在木雕公鸡上划的刀痕。
那些青苔碎屑突然活过来似的,沿着桶壁爬成环状年轮。
陆归望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木质化,指甲缝里钻出细小的菌丝,这些苍白丝线缠绕着刻刀上的"归乡者"三字,把暗红锈迹吮吸成朱砂色。
"这可比破伤风***......"他刚张开嘴,舌尖就尝到了铁锈味的孢子。
耳夹上的荆棘突然开花,暗红色花瓣坠入涟漪,每个落水点都炸开一团走马灯似的幻影——他看见自己昨天雕废的公鸡木屑在井底发芽,看见王姨晒的霉豆腐长出鱼鳃,但所有画面都在波纹荡漾中扭曲成抽象色块。
刻刀柄的玳瑁壳开始剥落,碎片掉进涟漪里竟不沉底,而是悬浮着拼成圆环。
当第七枚碎片归位时,陆归望的视野突然被拉成广角——以他为中心,涟漪瞬间扩张到井台、槐树、瓦房屋顶,整个村庄在波纹中折叠成一张浸湿的宣纸。
他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低头看见裤脚里钻出芦苇状的血管,正顺着青苔往井水深处扎根。
他的左眼突然蒙上白翳,右眼却清晰看到自己正在汽化的躯体:皮肤褪成半透明的菌膜,骨头析出珊瑚状结晶,最后几缕黑发飘散成灰蛾,扑向涟漪中心的光斑。
"接引完成......"似有似无的叹息声中,最大一圈波纹漫过天际。
陆归望在彻底消失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刻刀上剥落的最后一点锈迹化作红鲤,叼走了他留在现世的最后半片指甲。
笼罩全身的涟漪突然收束成针尖大的光点,又轰然炸开成漫天飞舞的槐花——每片花瓣背面都印着他曾雕刻过的公鸡纹样。
穿越完成时他正保持着握刀姿势,只是刀尖戳着的不再是耳夹,而是一朵从青石砖缝里新冒出的毒蝇伞。
那艳红菌盖上还沾着井水,在异世界的月光下泛起他熟悉的、属于故乡清晨的涟漪。
陆归望有点懵,他的脑袋有点发晕,看着手中的刻刀开始很不正常地闪烁,杂乱的颜色在上面不断地出现又消失。
“这是给我刀哥干成啥了,我用那么久了都,”他看了看西周的环境,一片陌生,“给***哪来了,这还是国内吗?”
他吐槽着,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上扬着,终于他忍不住了,蹲了下来,手环抱着,脸埋在手围出的空间里。
“终于啊,终于啊,这种好事终于被我赶上了!!”
他的身子颤抖着,一阵阴暗扭曲的笑声也随之出现,“桀桀桀桀桀桀,我陆归望将征服异世界!”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刻刀指向天空,隐约可以看见,他的脸上残留着些许泪痕。
他感觉好像有点什么东西在扫着他的脚,于是又蹲下身来,看见裤脚处蔓延出一片苔藓纹路,有几根菌丝在苔藓里生长出来,轻轻扫着他的脚。
“咋的,你成盆栽了,无土无水养出了这么多苔藓。”
他轻轻戳了几下裤子上的苔藓,突然感觉左耳耳垂有点疼痛。
他伸出左手摸向左耳耳垂,触感有点奇怪,有点硬硬的,而且,“不是!”
这熟悉的触感,这熟悉的形状,“你告诉我,你个耳夹啥时候上去的?”
他轻轻扯了它几下,它好像有点生气,先是一阵微微的发热,接着就是一阵吸吮感。
“哥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别吸了求你了,痛啊痛啊。”
陆归望捂着耳朵,表情有点狰狞。
疼痛只持续了一小会,很快就结束了,他庆幸着疼痛的停止,没有发现一朵红白色的小花在荆棘上悄然开放,一股很浓郁的香味出现。
他动了动鼻子,正奇怪着突然出现的花香,又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凉飕飕的,像是有风在吹它。
哦好像不是幻觉,是真的有风!
他注意到了荆棘上新添的小花,花香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此时它正发出一股极强的吸力,像是在吸收空气中的某种物质,陆归望身上残留的菌丝以及苔藓变成了一条细线被小花不断吞噬着。
"啧啧啧,这是喝完我的血胃口大开就来吃别的了啊。
下次没胃口我也试试。
"他刚抬手想碰耳夹,突然就有嫩芽从荆棘缝隙顶出。
新生的花苞在三个呼吸间完成绽放,开出的花朵竟是由半透明青玉雕成,花瓣薄如蝉翼,叶脉里涌动着类似井水的幽蓝液体。
当晨露般的汁液滴落时,方圆五步内的蓝绿色苔藓突然褪成灰白,仿佛被抽走了生命力。
刻刀在掌心轻颤。
刀柄原本被菌丝侵蚀的纹路此刻澄澈如新,只是"归乡者"三字变成了与玉花同色的青苔体。
陆归望用刀尖轻触花瓣,玉石般的质感突然软化,花朵中心吐出粒萤火虫大小的光点,那光晕里分明映着井台青石砖的纹路。
“真有意思…”裤兜里的罗盘发出清越鸣响,“哟,您也有意见。”
他把刻刀收起的同时把罗盘掏了出来,盘面菌丝己尽数消失,中央出现一根金砂凝成的箭头正指向玉花。
当他的影子遮住罗盘刹那,金砂突然炸成星雾,在玉花表面镀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远处规律如钟摆的流水声突然加速,像是被这新生的花朵拨快了节拍。
陆归望起身时,鞋底带起的风旋竟将玉花吹离耳夹。
那花朵悬停在他鼻尖前方,缓缓旋转着播撒青玉碎屑。
碎屑落地即生,长出的却不是菌丝,而是铃兰状的透明草芽——每株草芯都蜷着颗水珠,珠内沉浮着微型刻刀的幻影。
刚刚浓烈的花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很淡很淡的苔藓加薄荷的味道。
当最后一片碎屑坠地,荆棘耳夹突然渗出暗红锈水,它们漂浮着把悬停的青花包裹住。
锈水团不断地缩小,最后连带着青花也一起消失了。
紧接着一朵崭新的绿花从原先的位置冒了出来,只是这回没有什么其他古怪的变化了,只剩下一股淡淡的香味。
坠地的草芽拼凑出一行清晰可见的字:“欢迎您,离去的归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