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谢长风一身寒衣,却眉目如画,像极了戏本中的才子张生。为了嫁他,我不吃不喝,
绝食三天都不妥协,誓要做能同他双宿双栖的崔莺莺。父皇打死了诱我逛灯会的侍从,
红着眼眶让我连夜出宫。我佯装孤女,投亲到了谢长风的新邻居申大儒府中。
申大儒做过皇子公主们的师傅,我小时候在他的茶盏里偷放过毛毛虫。
他因同当朝宰相政见不和,辞官不做了。隔着萧索的院墙,竹板声声落在我的手心上。
我哭求道:“伯父……您要教书另找徒弟嘛,科举的东西,我一个女子学来做什么?
”申大儒扔掉竹板,顿足长叹:“孽!孽!孽!老夫这满腹经纶,真要失了传承吗?
”咕咚咚!一道清俊的身影从墙上狼狈跌落。“小生愿学!求先生教我!”谢长风一步一磕,
爬跪到申大儒身前,捡起地上的戒尺双手奉上。申大儒拈须蹙眉,勉强应下。
1三载时光,我与谢长风都在一处上课。只是申大儒说男女有别,不许他同我一起落座。
我瞌睡的时候,就趴在桌上打盹。谢长风瞌睡的时候,只能单脚微错,才能稍息片刻。
趁申大儒上茅厕的时候,他会偷偷凑到我的耳边说“申小姐,
等我中了就能娶你了”每当此时,随侍丫鬟漱玉就会狠狠拿眼剜我,我则笑得咯咯咯。
可等真高中了,他却转而求娶当朝宰相之女苏淳淳了。他说:“我如今三元及第,
封阁拜相不过是早晚的事,你我纵有情意,可你出身太低,终究不配做我谢长风的妻。
”“丞相之女苏淳淳,要小你数岁,生得姿容秀丽,我殿试的榜眼可是丞相亲举,
她一家对我都有提携之恩。”“我对你也是当真不舍,
但我不能让丞相知道我和申府有任何关系,你若听话,我成亲后一哄得苏淳淳同意,
就会派一顶小娇偷偷接你入府的。”我冷笑:“那是做妾,还是做妻呢?
”他蹙眉呵斥:“ 够了!。你爱慕的到底是我还是虚名?”“什么?莫非连妾也不算么?
”我倒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你明明知道的,丞相与申府不和,况且,
你也并不是申府的正头小姐。你权且以侍妾的身份在我身边呆着,等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的,
我自会找机会为你主持公道的”申大儒挥手赶人,只是叫他不准走门,而是要如三年前那般,
从新滚回墙头那边去。他咬牙切齿道:“老匹夫!你算什么人物?
我必不会让我的丞相岳父放过你的!”2当霍衡之承旨护着鸾舆要来接我的时候。
我在城外法华寺的禅房里正哭呢。漱玉摇着衣袖劝我。“公主,这三年你就当梦一场吧,
好在霍小侯爷一直在等你。”“霍衡之他……呜呜呜。”我哭地更伤心了。“这次回去,
莫再任性了,就听了陛下的旨意,和小侯爷成亲吧!”“你和小侯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原本就应该在一起。”霍衡之是大繁国最年轻的侯爵了,当年他父亲战死,
他母亲也因过度伤心而崩逝。父皇将同我一般年龄的他接到宫里,同我们一起吃住读书。
“瑶光,我喜欢你的眼睛,它们像世上最美的星辰。”“瑶光,我跟你讲解这段诗文的意思,
你可千万记住,明天莫再被申夫子斥责了。”“瑶光,瑶光,你以后,
可以像母亲陪着父亲那样陪着我吗?”“瑶光,若是陛下允我娶你,
我必去战场上建立比父亲还大的功业作为聘礼”最后一次,我在宫里绝食,他垂泪在外拍门。
“瑶光,这是用我在你这荷塘里新摸的藕磨的泥,配着冰糖与银耳炖在一起,你喝一碗吧!
”“瑶光,我去街市上买了你最爱的冰皮绿豆饼,你配着热牛乳吃一块吧!”“瑶光啊,
瑶光,等3月的桃花开了,我带你出宫去看好吗,那时虽然产量还少,
但是已经能刮到少许桃胶了,
熬煮后放凉给你加少许蜜糖好嘛……”我将霍衡之送的牡丹花簪递给漱玉,送出去还给他。
“衡之,你莫怪我,这高高的宫墙,我早已厌了。我不想像母后一样,嫁入皇王之家。
她深闺有怨的样子让我害怕。”霍衡之急道:“瑶光,不会的,
我父亲终其一生也只娶了我阿娘一人罢了,这牡丹花簪就是他们两个的定情信物呀,
我送了予你,也是要一心一意对你的。”漱玉又把花簪捧了进来。我脸一寒。
拿起绣箍下的剪刀,剪断了鬓边垂发,往簪身上一缠。漱玉惊呼:“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呢?
”“衡之,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你我各自或嫁或娶,都只把对方当兄妹记着好了,
这头发送你,就全当你我已经结过发了,你另娶妻子吧”叮咚!
门外传来花簪被打落在地的声音。漱玉急道:“小侯爷,您这是又做什么呀?
你们可真是对冤家!这可是老王妃的遗物啊!当年由太后亲自打造赐给干女儿的,你扔了它,
就是陛下知道了也定不会轻易饶了你的呀!”霍衡之咆哮:“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
让你连公主的身份都不要!你了解他多少?我倒要去看看他的斤两,能有什么出息?
”我冲出,“不要!你要是去了,我就连你这个兄长也不认了!”霍衡之气极了,
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簪子揣入怀里。指着我的脸连说了三个字:“你!你!你!”然后,
跺脚离去了。翌日,父皇就颁下了让我在护国寺替母后超度,带发修行的圣旨。
3“公主,重梳妆发,更衣吧!”漱玉指着外院成排端着各色衣物饰品候着的太监嬷嬷。
漱云也来劝我。她穿着我的公主朝服。玉手撩开凤冠垂至额前的九串小米珠。“是呀,
否则这公主的瘾,我可是挥之不去啦,这吃的好,穿的好,我都发福啦!”我出宫这三年,
都是漱云在寺院做替身的,我才能同谢长风一起在申师傅处读书。
我哭得又冒了个鼻涕泡:“贫嘴的,我们从小一同吃住,何曾亏待了你呢?
”淑云又说:“那公主快带我们出去嫁人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跟你一样熬成老姑娘,
没人要咯!”"对!对!对!赶明儿要是陛下问我要什么赏呀,我就说,我不要金,
也不要银,只想要个霍小侯爷那样痴情的郎君。
只是呀——”她拖了个长腔:“绝不要读书人!哈哈哈哈哈!”要论嘴毒,果然还是漱玉。
看着她们相互搭肩,调笑成一团的样子。我除了磨牙,真是发不出一点脾气了。都怪我,
一时任性,连带着也误了她们的几年青春。轰隆隆!砰砰砰!
突然外面钟鼓与礼炮的声音齐鸣,依稀却还有铜锣九下一循击的声音。这不是公主的规制,
也不是侯爷的礼遇。也不知宫里又来了什么人?漱玉推门让一个嬷嬷去前院探问下。
“报姑娘,这是当朝贵妃娘娘,来为腹中的皇子祈福了。”“什么贵妃娘娘啊?
”漱玉不解地问。“额,姑娘不知呀?”隔着房门,
我听那嬷嬷眉飞色舞地与漱玉对答:“贵妃娘娘原是丞相大人的族妹,
年轻的时候嫁到边陲与永安王为侧妃。王爷早逝,
她回京省亲的时候在太子的寿宴上与陛下偶遇,陛下,陛下当晚……次日就封了她贵妃。
”我微怔,丞相姓苏,那这位便是苏贵妃了。晋升完全不合宫规,手段了得呀!“漱云,
可曾见过?”漱云歪头思索后,低声道:“回公主,倒是不曾见过真人。”“嗯?怎么说?
”“上年她初封贵妃,来寺上香的时候,朝这院闯过。”“额?你当时怎么处理的?
”“自然是拿出天子旨意,直挡呀!”漱云眯笑:“本宫为皇后往生祈福,也为太子,
为皇上,为国家祈福。九百九十九天闭关时间未过,任何污秽邪祟之物,都是不可以近身的!
”“什么?你说贵妃是污秽邪祟?”我端茶喷笑道:“你也忒大胆了吧?
”漱云翻翻白眼:“你不知道她多夸张,来祈福,穿着红色的朝服,
凤冠上戴的是九凤的簪饰。别家王妃夫人们,谁来这里不是身着素服的。
”“是僭越些......那如何就算污秽了?也不怕穿帮了打你板子?
”我又压低声音道漱云看了看外边,掩口嬉笑:“我说我呀正抄录为陛下祝寿的佛经,
她们既没茹素三天,也没沐浴,更衣。苏贵妃啊就退出去了。”漱玉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儿,
也不叨叨着让我上妆换衣了。她拉着漱云的衣袖:“那个孙贵妃梅开二度了呀,
那到底多大年纪呢,我可没见过咱陛下这般......”她话才说一半,
现场众人却都听得吱呀一声!院门,被忽然从外到内推开了!“是谁?!”漱云蹙眉,
高声责问。此时又有两列侍卫推门而入,将所有半闭的门户都打了开来。
4只见一个体态丰腴的美妇人,挺着肚子被左右搀扶着,一步一踱,
从院口现身后又缓缓走进了这禅房门。两个搀扶她的人,竟然一个是霍衡之,
一个是太子哥哥。她的眼神如锦丝般四处扫视着,最终, 顺着她熟悉的声音,瞄上了漱云。
“瑶光公主,终于见到你的真人了!”她脱开二人的手后,稳稳于主位落座。我能明显看到,
霍衡之和太子哥哥的一脸错愕。不过不是对苏贵妃的托大,
而是对漱云被苏贵妃误以为瑶光公主这件事,的确太被动了!我上前一步,
觉得也不是不能解释,比如侍女只是先替我试下衣服罢了。却被霍衡之打断了,
他用手一指我的鼻子,呵斥道:“你!还不快着人去为贵妃沏茶!”什么?让我去安排沏茶?
我看了一眼侧座的太子哥哥。他却正看着漱云微笑,并不理我。我不过才出宫三年,
个头和容貌是都变了一些,嬷嬷太监不认得我正常,
不至于自己的亲哥哥和前未婚夫......也不认得了吧?还是漱云反应快。
她咽了口唾沫,也不怯生,微欠身福了福。“见过贵妃,见过太子与霍小侯爷。
”“不怕苏贵妃怪罪,我们方才也正讨论您呢,且不说美貌了,就是才德也定是一等一的。
否则如何就入得了陛下的龙眼呢?瑶光顽劣,又在这寺中呆了许久,
以后还要苏贵妃多教导指点呢。”漱玉漱云二姐妹原也是名门之后,和霍衡之一般,
也是打小被接入宫里的。虽名为女官,实则随我一同起卧,书也都读的比我好几分。
所以穿上公主的衣饰,言谈举止绝不输于我本尊半分的。苏贵妃不疑有它。二人你来我往,
暗自言语交锋起来。“哟,公主真是说笑了。本宫没有公主为国祈福这般大的本事,
也只能为陛下绵延后嗣而已,日后有了弟弟你们可千万多疼着些他。”“哎呀,弟弟好呀,
不过我倒怕您生个公主,那样父皇和哥哥肯定都不疼瑶光了!
”.....我觉得漱云不仅是我的身替,更是我的替嘴。溜出屋,高高兴兴去传茶水了。
5离开三年的宫室,没有半分灰尘。诸事皆有旧人调理,只是我喜欢的荷塘被填平了。
据说贵妃腹中子贵,属火命中的特殊“炎上格”,就是旺得不能再旺的火,见不得水!
父皇没来见我,而是下旨从宫外征选各家贵女予瑶光公主为侍。
说要同我们一起温习宫廷礼仪,然后议亲诸王及勋爵。漱云叫苦:“公主呀,
这顶好的成亲机会,我要再错过了,以后可嫁给谁呀?”我翻白眼:“本公主都不急,
你急什么!”漱玉嗤笑:“你有小侯爷这现成夫婿啊!当然不急了。
”我朝她扔一个果子:“再说,我真要撕烂你的嘴了!”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月。
没有苏贵妃的人来,我们也不用扮什么,就都穿素色常服当姐妹般处着。只是,
还是没人来看我。我看着那又加了三重侍卫把守的宫门,心下也难免泛起了嘀咕。
这要搁以前。霍衡之早跑过来不知几趟了。就连太子,
也该遣人不时送些他宫里小厨房的吃食给我们才对的。也不知如今,这是怎么了。这天,
我正在午睡。出去领月银的漱玉慌慌张张跑回宫,把我摇醒了。“公主公主,不好了,
申师傅被下了大狱了!”“什么?他老人家都辞官不做了,怎么还会招惹什么是非呢?
”“听说.....今年大旱,漠北却又来犯边,丞相为首的六部之人皆主和,
唯有申师傅上书主战。”“怎么个和法?”“和......和亲。”漱云大叫:“什么?
和亲?!漠北乃蛮荒之地,陛下可只有公主一个女儿啊,如何舍得?再说当年皇后宾天时,
陛下可是亲口承诺一定让公主嫁予霍小侯爷为妻的!”漱玉跺脚,
带着哭腔道:“舍不得恐怕也要舍了!我在内务院听太子身边的小太监说,
边境八郡都已落入到了漠北王手中,连我们前线的主帅都战死了!
玉又说:“公主可还记得前一段礼部在京城遴选贵女嘛?那其实都是选来陪公主和亲出塞的!
丞相应该早就筹谋议和了,所以才早早得把女儿嫁给新科状元谢长风了!”这要说起来,
漠北王汗的确也算“诸王”之一。我蹙眉:“那这些,却同申师傅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介大儒,纵使主和也是为国谋略,如何就下狱了呢?
莫非谢长风果然同苏丞相一起从中作梗了么?”“公主有所不知,接了遴选贵女差事的,
正是新任礼部侍郎谢长风,他说申师傅家也有一个适婚的侄女,名唤申小小。
申师傅只说侄女云游去了。谢长风就具本参奏了他,说为了社稷陛下之女都要去和亲了,
申师傅却藏匿侄女,不忠还欺君。”“那父皇怎么说?”“陛下准了,命内卫亲自押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