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风很轻柔。
镖队在午后挤进一处临时的驿棚,棚里匆匆摆了几张木案,熬了一锅糙米粥,润润嗓子。
阿福端着破碗,谄笑着挪到苏清禾身边:“苏哥,你再不喝点,真要没了。”
“我不饿。”
苏清禾把碗推回,“你喝。”
阿福“嘿”了一声,眼睛亮晶晶:“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咕嘟咕嘟喝了半碗,又压低嗓门,“其实,掌柜他们……昨儿晚上,我偷听见”,等下,这是不是不能说。
“说。”
苏清禾的眼神一凝,仿若利刃。
阿福打了个哆嗦,还是说了:“掌柜半夜和外面的人说话,提了你的名。
他说……‘那小子身上恐怕有东西’。”
苏清禾指尖一紧,木案上那道不显眼的划痕被她再划深了一分。
“你别怕,”阿福忙道,“我肯定站你这边。
你当我弟我也认。”
苏清禾看着他,半晌,轻声:“别站边,站你自己这边。”
她顿了顿,又递过去半块馍,“吃了,睡会儿。”
阿福挠挠头,傻笑着接过。
那份傻气倒像世道里少有的干净。
傍晚,镖队回到总局驻京的分号。
院门朱漆剥落,木牌歪着挂在门楣上,写着“长河镖局”,字雄浑,却像被岁月磨秃了锋。
掌柜姓崔,笑眯眯迎出来,眼角的纹路挤成几朵花:“回来啦?
辛苦,辛苦。”
苏清禾低头作揖:“货物……走丢了。”
“丢了就丢了。”
崔掌柜笑得一点不变,“人到就好。
江湖嘛,不就是打打杀杀嘛。”
镖头低声咳了咳:“掌柜,损失……得报。”
“报,当然报。”
崔掌柜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停在苏清禾脸上,笑意不减,“苏行,你跟我来账房。”
账房门一关,屋里顿时沉了一层阴影。
崔掌柜背手来回走了两步,忽然俯身,笑问:“你身上,可有什么?”
苏清禾脸上没表情:“镖局发的刀。
再有点烂银子。”
“有趣。”
崔掌柜拍了拍她肩膀,力道并不轻,“年轻人,别把自己当聪明人。
江湖,活下去才是聪明。”
“受教。”
苏清禾躬身。
崔掌柜笑了笑,拉开抽屉,掏出一个旧布包,扔在她面前:“这是你们这趟的折损,拿去给兄弟们分。
至于丢的东西,不怪你。”
“谢掌柜。”
苏清禾把布包收好。
她知道,对方笑里藏着刀。
她退到门口时,崔掌柜又叫住她:“对了,明日一早,京城内务府的单子,得你亲自押一程。”
“押到哪儿?”
“王府库房。”
苏清禾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崔掌柜笑得更温和:“辛苦。”
夜深,院里惨白如霜,寒冷刺骨。
苏清禾翻手摸出那本被油纸紧裹的薄册,五指一张,薄册稳稳贴在她的掌心。
她低声道:“娘,爹,我走到京城了。”
窗外有窸窣声。
她未有任何举动,手指顺着桌角缓缓摩挲,首至触及一枚细钉,那钉尖在她指腹上轻轻刺破了一点皮。
门口那道影子停了停,还是走了。
好像只看了她一眼。
凌晨,阿福敲门,顶着一头乱发:“苏哥,我跟你去。”
“你留在局里。”
苏清禾甩给他一袋干粮,“有人看着,比外头安全。”
“我不怕!”
“我怕。”
她话说得极轻,“怕你死。”
阿福噎住,红了眼圈,硬生生没哭出来,只用力点了点头。
天未明,镖旗在微光里晃了晃。
王府库房——那是京里最不该去的地方,也是最必须去一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