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陌，一个靠笔杆子吃饭的自媒体人。
我亲手把“五元爱心厨房”捧上了神坛。
赞美它是在这冰冷都市里，最后的人性壁垒。
可一夜之间，它就塌了。
只因为一个视频。
视频里，那个在后厨忙碌的女人，对着镜头，笑了一下。
就是那个笑，让全网都炸了。
他们说，那是被资本扼住喉咙，挤出来的笑。
“林陌老师，爆了！您的那篇《一饭之恩，暖一座城》彻底爆了！”
助理小杨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电话那头几乎能听到他手舞足蹈的动静。
“五元爱心厨房”这个话题，已经连续三天霸占了各大平台的热搜榜首。
而我，林陌，就是那个点燃引线的人。
三天前，我发表了一篇深度报道。
文章的主角，是一家开在老城区犄角旮旯里的小饭馆。
老板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大家都叫他何叔。
饭馆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红纸写的价目表贴在斑驳的墙上：一荤两素，米饭管够，五元。
来吃饭的，大多是附近的环卫工、独居老人，还有一些刚进城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
何叔总是乐呵呵的，给每个人打饭都把勺子里的肉压得实实的。
他说，自己无儿无女，开这个厨房，就是想让大家都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我的文章，将何叔塑造成了“当代活菩萨”，将这个小小的厨房，描绘成了钢筋水泥森林里最后的温情港湾。
文章一出，效果拔群。
无数网友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才是我们需要的正能量！”
“泪目了，何叔辛苦了！”
“地址在哪里？我要去捐款！我要去做义工！”
捐款如同潮水般涌向何叔公布的那个简陋二维码。
各大媒体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堵在厨房门口，想采访这位“厨房圣人”。
就连市里都惊动了，说要给何叔颁发“道德模范”锦旗。
我看着后台暴涨的粉丝数和打赏金额，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空虚。
我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我去实地探访过，和何叔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也亲口吃过那五元一份的饭菜。
味道朴实，但分量十足。
可我也知道，流量是一把双刃剑。
它能将一个人捧上云端，也能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我正想着，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个新的热搜推送。
#五元爱心厨房 疑似作秀#
我的心，咯噔一下。
点进去，是一个只有十五秒的短视频。
拍摄地点，正是爱心厨房的后厨。
镜头晃动得厉害，似乎是***。
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正埋头飞快地切着土豆丝，她的侧脸写满了疲惫。
视频里传来一个画外音，语气轻佻。
“美女，在这儿干活开心吗？给镜头笑一个呗。”
女人切菜的手顿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头。
那是一张清秀但蜡黄的脸，眼窝深陷，黑眼圈浓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她沉默了几秒。
然后，嘴角艰难地向上扯起。
那不是一个笑。
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一个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挤出来的弧度。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麻木和空洞。
视频在这里戛然而生。
但掀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评论区已经彻底沦陷。
“我的天！这笑得也太假了吧！是被逼的吧！”
“开心？你看她哪里像开心的样子？这分明是剥削！”
“我就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五-元-一-份，还管饱，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有问题！”
“那个叫何叔的老头呢？不是说活菩萨吗？出来走两步！”
“@林陌，你这个无良写手，收了多少钱帮他们洗地？”
我的名字被人用红色的字体圈了出来，下面是成千上万条谩骂和质问。
之前那些赞美我文笔细腻、心怀正义的评论，被瞬间淹没。
助理小杨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林陌老师，怎么办啊？我们的账号快被冲烂了！品牌方也打电话来问，说要重新评估合作……”
我没听他后面的话。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视频里那个女人的笑。
作为一个以观察和描写人为生的人，我看得懂。
那不是被逼迫的笑。
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连伪装都懒得伪装的笑。
她的眼神在说：你们想看笑，是吗？好，我笑给你们看。
但她的灵魂，早已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为什么？
在一个人人称颂的爱心厨房里，为什么会有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个被我描绘成“当代活菩-萨”的何叔，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亲手点燃的这把火，究竟是照亮了人性之光，还是烧出了一个披着羊皮的恶魔？
我关掉手机，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我必须再去一次。
不是为了我的名声，也不是为了那些合作。
是为了那个女人的笑。
我必须知道，在那张笑脸的背后，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真相。
当我赶到老城区时，天已经黑了。
爱心厨房门口，却比白天还要热闹。
只是，不再是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而是一群举着手机直播的网红，和一群义愤填膺的“正义路人”。
他们把小小的厨房围得水泄不通。
“骗子！还我捐款！”
“打着慈善的幌子剥削员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滚出我们这里！不要玷污了这片地方！”
谩骂声、叫嚷声，混杂着手机外放的嘈杂音乐，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刺向那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屋。
厨房的卷帘门拉下了一半。
我从缝隙里，看到了何叔。
他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乐呵呵的、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佝偻着背，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被打翻在地的桌椅。
地上，泼满了剩饭剩菜，一片狼藉。
那个在视频里笑过的女人，不见踪影。
我挤开人群，想进去。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林陌老师吗？”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立刻认出了我，他把手机镜头怼到我的脸上，“怎么着？来帮你家主子洗地了？”
“就是他！就是这个写手把我们都骗了！”
“打他！这个骗子！”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下一秒，无数只手朝我推搡过来。
有人朝我扔空瓶子，有人往我身上吐口水。
我被人群推得东倒西歪，根本无法靠近厨房。
混乱中，我看到何叔抬起头，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浑浊，充满了疲惫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哀求。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地，将那扇卷帘门，彻底拉了下来。
“轰隆”一声。
那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也隔绝了我探寻真相的唯一通道。
我被人群挤到了外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一片冰凉。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