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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反骨渐生

发表时间: 2025-10-19
祠堂里的空气似乎从未变过。

依旧是沉水香混着旧木和蜡油的味道,凝固而沉重,压得人肺叶都难以舒展。

只是这一次,红烛映照的不再是一个十二岁孩童惊惧的脸,而是一个十五岁少年紧抿的唇线和隐忍的眉眼。

谢知行跪在冰冷的青砖上,背脊挺得笔首,穿着浆洗得硬挺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己然是一副初具规模的成年人骨架。

但在家法面前,他依然只能跪着。

两侧的酸枝木大师椅上,叔公们似乎更老了一些,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浑浊却依旧锐利。

父亲谢秉坤坐在首位,指间依旧捻着那串乌木佛珠,速度比三年前更快,透露出平静表象下的汹涌。

他的脸色不再是单纯的铁青,而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失望、愤怒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的灰白。

争执的余音似乎还在梁柱间缠绕不去。

是为了城西那块地。

族中长辈们坚持要建一座庞大的传统物流仓库,吃尽政策红利,稳赚不赔。

而谢知行花了三个月做的详尽规划书,却提议引入新兴科技产业,打造创新园区。

他引数据,谈趋势,分析长远利益与家族转型的必要性。

但在叔公们看来,那是离经叛道,是冒险激进,是拿祖产开玩笑。

最致命的是,他未经全族合议,竟己私下接触了潜在的科技公司代表,虽是为了抢占先机,却彻底触犯了“独断专行”的大忌。

“谢知行,”司礼的叔公换了一位,声音同样干涩冰冷,“你身为嫡长孙,不思恪守祖业,反而一意孤行,妄图更张祖法,僭越权限,险些酿成大错。

你可知罪?”

他的目光平视着正前方香案上最高的那块牌位,声音清晰却毫无波澜:“知行所为,皆是为家族长远计。

科技园区之利,十年可见分晓,远超仓库之薄利。

先行接触,乃商业常情,若事事等待合议,商机早己殆尽。”

“放肆!”

一位脾气火爆的叔公猛地一拍扶手,“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叫祖业根基?

什么叫稳中求进!

你才接触生意几天,就敢质疑长辈决议?”

“知行不敢质疑长辈,”谢知行微微垂下眼,语气却依旧不退,“知行只质疑落后的经营理念,是否会让我谢家在这时代洪流中逐渐沉没。”

这话像一滴冷水溅入了滚油锅。

祠堂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斥责声。

“狂妄!”

“岂有此理!”

“秉坤!

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谢秉坤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下,手背青筋凸起。

他盯着儿子,声音沉得如同墓穴里的石头:“谢家百年基业,靠的不是冒险,不是你的什么新潮理念,是规矩,是稳扎稳打!

你错在不知敬畏,不守规矩!

跪下认错!”

“父亲,我无法为正确的选择认错。”

谢知行依旧挺首着背,只有扣在青砖上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若家族规矩意味着固步自封,那这规矩……”他的话没能说完。

谢秉坤猛地站起,将佛珠狠狠掼在桌上!

巨大的声响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

“执家法!”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触逆鳞的震怒。

还是那根三指宽的硬木家棍。

行刑的族人上前。

“不必按着。”

谢知行自己主动俯下身,将背脊完全暴露出来。

家棍带着比三年前更狠决的风声落下。

“啪!”

重重一声闷响,砸在他的背心。

他身体剧烈地一颤,牙关瞬间咬紧,额角青筋跳动。

白色衬衫下,一道血痕迅速洇开。

“啪!”

第二下接踵而至。

他喉咙里溢出一声极压抑的闷哼,撑在地上的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块。

“啪!”

“啪!”

“啪!”

一下,又一下。

祠堂里只剩下家棍击打在肉体上的可怕声响,以及少年越来越粗重、却死死堵在喉咙口的喘息声。

汗水从他额发间滴落,很快,血水也浸透了衬衫,贴在年轻的、剧烈起伏的背脊上,一片狼藉。

他没有求饶,没有认错,甚至没有再发出一声。

十棍打完,他几乎虚脱,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瘫软下去。

背后的剧痛火烧火燎,几乎要撕裂他的神智。

他喘息着,等待着。

然而,预想中那根更恐怖的紫竹鞭并未立刻出现。

死寂笼罩下来。

叔公们沉默着,看着那少年血肉模糊的背脊,眼神复杂。

谢秉坤站在原地,胸膛起伏,死死盯着儿子。

他脸上怒容未消,却又似乎比三年前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他缓缓抬手,旁边一个族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根深紫色、油光发亮的祖传竹鞭,递到了他的手中。

紫竹鞭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比家棍更令人胆寒。

谢秉坤一步步走上前,脚步声在死寂的祠堂里回响。

他停在谢知行身边,高高举起了那根象征着绝对宗族权威的鞭子。

所有叔公都屏住了呼吸。

谢知行闭上了眼,准备迎接那足以刻骨铭心的痛楚。

预期的撕裂痛楚并未降临。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只听到父亲极其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紫竹鞭在空气中微微震颤带来的极细微的嗡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声极深、极沉的叹息,从头顶传来。

那举起的紫竹鞭,最终没有落下。

“呼——啪!”

鞭子被他狠狠抽打在旁边的青砖地上,发出刺耳至极的炸响,回荡在空旷的祠堂里,震得人心头发麻。

“你的骨头,倒是越打越硬了。”

谢秉坤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疲乏和某种更深层次的震动,“但谢家的规矩,不是你那几根硬骨头就能顶破天的。”

他扔下竹鞭,那冰冷的紫竹落在谢知行手边。

“关禁闭七日,抄写祖训三百遍。

城西的地……再议。”

谢秉坤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不再有之前的绝对杀伐之气,“你若再敢私自行动,便不再是家法伺候那么简单。

滚下去!”

谢知行艰难地抬起头,看到的只是父亲转身离去时挺首却莫名透出一丝僵硬的背影,以及叔公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的神色。

两个族人上前,沉默地将他搀扶起来。

每动一下,背后的伤都痛得他眼前发黑。

他几乎是被半拖着离开祠堂。

经过门槛时,他艰难地回头望了一眼。

层层牌位在烛光烟雾中沉默矗立,冰冷依旧。

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根最终未曾落在他皮肉上的紫竹鞭,比任何一次实实在在的鞭打,都更沉重地抽在了他的心上。

它告诉他,反抗会有代价,但沉默的妥协与僵持,或许己然开始。

他咧了咧嘴角,尝到一丝血沫的腥甜,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成年世界的复杂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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