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警支队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比窗外的阴雨还要沉闷。
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李建明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每一个与会者。
现场勘查报告、初步尸检结果都己经出来了。
“致命伤确定为单刃刺器，一刀刺穿心脏，手法非常专业，力度和角度都掌握得极好，大概率是熟悉人体结构的人所为。”
法医的声音毫无波澜，“现场没有找到凶器。
白色粉末经检测是普通的食用盐，玫瑰花瓣是市面上常见的红玫瑰，无明显指向性。”
技术队的同事接着汇报：“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或者凶手以某种合理理由让死者主动开门。
公寓监控在案发前西十八小时内有一段关键缺失，物业说是线路老旧，间歇性故障，正在检修。
我们排查了李建明的社会关系，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近期有过冲突的合作方，名单很长。”
沈渊盯着白板上那些照片，特别是那个用盐画出的圆圈和玫瑰花瓣。
“顾顾问之前提到‘仪式感’，凶手这么做，到底想表达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坐在角落的顾怀安。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依旧从容。
“仪式，是一种沟通。”
顾怀安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与自身信仰沟通，与幻想中的观众沟通，或者，仅仅是为了满足自身某种内在的、强迫性需求。
在这个案子里，摆放姿势、用盐画圈、撒下花瓣，这一系列行为对杀人本身而言是多余的，但对凶手而言，是必不可少的‘完成步骤’。”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用笔尖点了点尸体交叠的双手和那杯红酒。
“他将死者‘安置’得如此‘平静’，甚至赋予其享受的姿态，这透露出的不是尊重，而是一种极端的掌控欲和俯视感。
他在扮演‘神’，或者至少是‘命运主宰’的角色。
盐在某些文化中有净化和驱邪的含义，玫瑰象征爱情或美丽，但在这里，结合上下文，我更倾向于他认为这是一种‘净化’或‘献祭’的仪式，将死亡‘艺术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所以，我坚持之前的侧写。
凶手是高度自信的、有组织能力的、计划周详的个体。
他挑选受害者并非完全随机，李建明的社会名望和地位，可能也是他‘仪式’的一部分——征服更有价值的‘祭品’，能带给他更大的满足感。
找到这个‘仪式’对他的独特意义，是破案的关键。”
沈渊眉头紧锁，这些分析听起来有道理，但太虚无缥缈了。
“就算如此，我们现在的重点，不还是应该放在排查李建明的社会关系，以及查找凶器和监控漏洞上吗？
这些实实在在的线索。”
“当然。”
顾怀安看向他，并没有反驳，“侧写是为了缩小排查范围，而不是替代基础工作。
我的建议是，在排查时，特别注意是否有符合侧写特征，并且对‘仪式’、‘符号学’、‘古典文化’或‘医学’有特殊兴趣或知识背景的人。”
会议在一种略显分歧的氛围中结束。
沈渊负责带队排查李建明近期的商业往来对象，这是一项繁琐且工作量巨大的任务。
奔波了一下午，询问了数人，得到的要么是公式化的哀悼，要么是急于撇清关系的辩解，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
疲惫和沮丧像湿衣服一样黏在身上。
华灯初上，雨势渐小。
沈渊想起和林慕白的约定，看了看时间，驱车前往市图书馆。
图书馆己经闭馆，只有侧面的员工通道还亮着灯。
沈渊轻车熟路地上去，在古籍修复室找到了林慕白。
她正坐在工作台前，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
她手里拿着一个软毛刷，正小心地清理着一本线装书页上的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淡淡樟脑的味道。
“来了？”
听到脚步声，林慕白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她放下工具，站起身，从旁边的保温壶里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快喝点暖暖，看你一身寒气。”
沈渊接过咖啡，浓郁的香气让他精神一振。
他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
“很不顺利？”
林慕白递给他一包纸巾，示意他擦擦头发上的水汽。
“嗯，排查了一下午，感觉都在做无用功。”
沈渊灌了一大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那个顾问说的玄之又玄，什么仪式感，什么扮演上帝……听着都头疼。”
林慕白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眼神里带着理解和关切。
她拿起自己那杯冒着热气的可可，轻轻吹了吹。
“听起来……这个凶手很可怕。”
她轻声说，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惧意，“把杀人当成一种仪式，心理该有多扭曲。
小渊，你查案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我可是警察。”
沈渊挥挥手，不想让她担心，转而问道，“你这边呢？
旧档案整理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些枯燥的活儿。”
林慕白笑了笑，指了指旁边一堆己经整理好的资料，“不过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的，能看到很多过去的人和事，感觉像是在和历史对话。”
她的语气平和自然，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
在这个充满旧纸和墨香的小小空间里，沈渊感觉白天积攒的戾气和烦躁都被慢慢抚平了。
他随口抱怨：“要是查案也能像你整理档案这么清晰就好了。
现在感觉一头乱麻。”
林慕白想了想，偶然提起说道：“说起来，我们图书馆前段时间好像接待过一个挺奇怪的读者，总是在医学文献区和那些……嗯，比较偏门的民俗符号学区域转悠，看着阴沉沉的。
不过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是有点印象。”
她略带歉意地补充，“可能对你们没什么帮助。”
“医学和符号学？”
沈渊捕捉到了这两个关键词，这恰好符合顾怀安的侧写。
他坐首了身体，“大概什么时候？
有什么特征吗？”
“大概……一两个月前？
记不太清了。”
林慕白努力回忆着，“特征嘛，就是感觉不太爱说话，总是低着头，穿着深色的衣服。
哦，有一次他还来问过很老的医学解剖图谱放在哪里，声音有点沙哑。”
沈渊立刻拿出手机，将这条信息记在了备忘录里。
虽然线索模糊，但总比没有方向好。
“谢谢你了慕白，这说不定是个方向。”
“能帮到你就好。”
林慕白弯起眼睛笑了笑，“不过你也别太累了，破案不是一蹴而就的。”
又坐了一会儿，聊了些闲话，沈渊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
他将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好了，我得回去了，还有些报告要写。
今天谢谢你的咖啡。”
“路上小心。”
林慕白送他到门口，柔声叮嘱。
看着沈渊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林慕白关上门，回到工作台前。
她并没有立刻继续工作，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霓虹灯上，眼神平静无波。
然后，她重新拿起那把软毛刷，低下头，继续一丝不苟地清理着书页上的尘埃，动作稳定而精准，仿佛刚才那段关于连环杀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第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