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凝成冰碴,顾清歌把病历夹抵在胸口,数着地砖缝隙往休息室挪。
第十一块瓷砖裂痕处突然漫开深褐污渍,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窗台。
玻璃震颤惊醒了窗外樱花,浅绯色花瓣扑簌簌落在她肩头。四月末的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
倒映着身后钢琴声突然断裂的音符。"需要帮忙吗?
"顾清歌转身时带起一阵消毒棉球的气味。墨绿色钢琴盖映出青年苍白的脸,
他垂眸擦拭琴键上暗红血渍,腕骨凸起处贴着创可贴。那是今早她在处置室给他包扎的,
钢琴系学生沈星延,因为指尖茧子开裂来换药。"沈先生又弄伤手指了?
"她瞥见他白大褂下露出的病号服,想起护士站议论的八卦。
VIP病房那位弹不好琴就要绝食的钢琴家,原来长着这样一双潮湿的眼睛。
沈星延用纱布裹住渗血的食指:"我母亲说,弹不出肖邦的人不配吃饭。"他忽然掀开琴盖,
《革命》练习曲的暴烈音符惊飞窗外麻雀。顾清歌看见他脖颈青筋在乐句攀升时突突跳动,
指腹渗出的血珠在黑白键上绽开红梅。急救铃就在这时撕裂空气。
顾清歌冲向三楼时听见身后琴声戛然而止,轮椅碾过散落的樱花,
在ICU门前留下蜿蜒血痕。昏迷的老人是沈星延的钢琴启蒙老师,
此刻心电监护仪上的折线正如他断裂的人生乐章。深夜值班室,
顾清歌在病历上画第五朵樱花时,玻璃窗被轻轻叩响。沈星延举着滴水的伞站在春寒里,
伞骨间漏下的月光落在他睫毛上:"能陪我去看黎明吗?"住院部天台堆满生锈的氧气瓶,
沈星延掀开琴盖,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流进锁骨。当第一个音符融化在晨雾里,
顾清歌发现他弹的是《月光》第三乐章。那些暴风雨般的琶音砸在生锈钢架上,
惊醒了整座城市的睡梦。"这是老师最后教我的曲子。
"他忽然抓住她涂着碘伏的手按在琴键上,冰凉指尖抵住她掌心的生命线,"你说,
死在手术台上的人,能听见这首安魂曲吗?"晨光刺破云层时,
顾清歌看见他白衬衫后渗出淡红血痕。
昨夜那场争执在记忆里闪回——沈夫人摔碎的青瓷杯划破他后背,
水晶吊灯在他跪着的膝盖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疼吗?"她蘸着酒精的棉签停在半空。
沈星延把额头抵在消毒柜上轻笑,呼吸扫过她颈侧樱花胎记:"你每天给那么多人止痛,
怎么轮到我就手抖?"梅雨季来临时,琴房飘满祛湿剂的霉味。
顾清歌缩在诊帘后写病程记录,听见沈星延在给化疗患儿弹《菊次郎的夏天》。
孩子们的笑声像彩色玻璃珠滚过琴凳,他转过头对她做口型:樱花开了。
后来很多个加班的深夜,顾清歌总能在休息室发现温热的抹茶拿铁。直到某天凌晨,
她撞见沈星延蜷缩在自动贩卖机旁,手背上的留置针还在渗血。
月光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易拉罐上,他笑着说:"止痛泵哪有你的医嘱管用。
"蝉鸣最盛的午夜,沈星延偷来住院药房的钥匙。他们躺在天台输液的旧床垫上看银河,
葡萄糖吊瓶在风中叮咚作响。他忽然侧身挡住她眼前的星光:"顾医生,
你闻起来像樱花味的止疼片。"警报器就在这时红光暴闪。顾清歌翻身时碰倒生理盐水瓶,
玻璃碎裂声惊动整栋楼的值班护士。他们在消防通道里狂奔,
沈星延的手掌贴着她后颈发烫的汗,直到安全出口绿牌映亮她泛红的耳尖。秋分那天,
顾清歌在急诊室撞见沈夫人。
贵妇人的羊皮手套擦着她脸颊摔在墙上:"星延的手买了三千万保险,
你这种连弟弟医药费都凑不齐的野丫头,也配碰他的未来?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在耳边炸开,顾清歌看着自己沾血的橡胶手套。
昨夜弟弟移植仓的缴费通知还在白大褂口袋里发烫,
此刻却化作沈夫人唇间淬毒的冰锥:"听说你申请了无国界医生?真遗憾,
非洲可不收容医疗事故的杀人犯。"初雪落进咖啡杯时,
顾清歌在便利店加热最后一份关东煮。玻璃窗突然映出沈星延通红的眼眶,
他脖子上还挂着ICU探视牌。
两人隔着蒸腾的热气凝视对方手机屏幕——聊天框里躺着同样的"对方正在输入",
整整三个月。"为什么要躲我?"沈星延的质问被自动门机械音切碎。
顾清歌看见他身后广告屏正在播放钢琴大赛新闻,
沈夫人精致的假笑在雪夜里泛着冷光:"星延将用获奖曲目向重要的人告白。
"收银台前的电视突然插播紧急新闻。顾清歌瞳孔骤缩,弟弟的病危通知书从指间滑落。
她撞翻热饮柜冲向门口时,沈星延抓住她冻僵的手腕:"我送你!"急救车红灯划破雪幕,
沈星延闯第三个红灯时,后视镜里忽然闪过顾清歌的眼泪。
她攥着移植仓钥匙喃喃自语:"主任说...最后一次机会..."尖锐刹车声穿透鼓膜。
安全气囊爆开的瞬间,顾清歌看见挡风玻璃上炸开血色的樱花。
沈星延护住她头部的右手以诡异角度弯折,腕表碎片扎进他跳动的动脉。"别看。
"他用完好的左手捂住她的眼睛,温热血珠顺着她睫毛往下淌,
"还记得天台那首《月光》吗?
其实第三乐章...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警笛声吞没了最后的气音。
顾清歌在剧烈耳鸣中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尖叫,盖过心电监护仪漫长的哀鸣。五年后的春夜,
顾清歌站在医院旧址的樱花林里。新盖的购物中心吞噬了消毒水味道,
唯有那架墨绿钢琴还立在玻璃幕墙后。她触摸琴键上暗褐色的陈旧血渍,
突然听见身后积雪碎裂的轻响。沈星延的右手戴着黑色手套,无名指婚戒在月光下泛冷光。
他弯腰捡起她掉落的工作证,非洲烈日晒褪色的照片上,樱花胎记依然鲜艳如初。"顾医生。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琴弦,"你闻起来...不像止痛片了。"便利店自动门叮咚作响,
顾清歌把最后一块樱花蛋糕放进微波炉。加热完成的提示音里,她望着玻璃窗外飘落的雪,
轻轻捂住右腕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远处巨幅广告屏突然亮起,
沈星延演奏会的宣传片循环播放。他残缺的右手特写占据半个夜空,
琴键上跃动的左手无名指,婚戒早已不见踪影。樱花蛋糕在微波炉里缓慢塌陷时,
顾清歌数着玻璃上的冰花。非洲带回来的疟疾后遗症让她的手指在低温中僵硬,
就像此刻广告屏里沈星延机械摆动的左手腕——那只曾在天台月光下托着她后颈的手,
如今戴着矫正器敲击琴键。"女士,您的找零。"收银员推过来三枚硬币,
其中一枚沾着暗红锈迹。顾清歌突然想起那夜安全气囊爆开的瞬间,
沈星延的血滴在她锁骨形成的小月亮。便利店自动门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穿驼色大衣的女人挟着风雪闯入,
顾清歌在反光镜面看见对方无名指上的鸢尾花纹婚戒——和沈星延那枚是配套的。
"顾医生还是这么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沈夫人摘下墨镜,
眼尾注射过量的玻尿酸在灯光下泛青,"五年前是钢琴家的手,现在是跨国药企的慈善项目。
"冰柜冷气扑在顾清歌后颈的樱花胎记上。她捏紧口袋里刚收到的信,
非洲儿童握着褪色听诊器的照片正在信封里沙沙作响。沈氏集团赞助的医疗船下月启航,
而她的名字突然从志愿者名单上消失。
"您儿子知道当年移植仓的供体..."顾清歌刚开口就被尖锐笑声打断。
沈夫人抚摸着婚戒上的蓝宝石,那是顾清歌弟弟临终前攥着的玻璃弹珠颜色。
"嘘——"染着丹蔻的食指抵住她颤抖的嘴唇,"星延正在楼上开演奏会,
要听听他车祸后谱的《安魂曲》吗?"消防通道的安全指示灯突然闪烁,
顾清歌在绿色幽光里看见沈星延的助理。年轻人递来沾血的琴谱,
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清歌"二字,最新一页贴着非洲医疗船的剪报。
演奏厅后门的应急灯管滋滋作响。顾清歌摸着墙上霉斑往里走,
忽然被阴影里伸出戴黑手套的手拽进道具间。沈星延的呼吸喷在她结霜的睫毛上,
身后拖着的静脉输液架撞翻一箱琴弦。"别信那个医疗船。
"他扯开衬衫露出心电监护仪电极片,皮肤上溃烂的压疮泛着紫红,
"他们用镇痛泵运输的是..."道具间的门突然被撞开。追光灯劈开黑暗时,
顾清歌看见沈夫人举着正在直播的手机。镜头里沈星延正死死攥着她的手腕,
而大屏幕同步播放着五年前车祸现场照片——担架上她沾血的护士服被恶意P成医生袍。
"顾小姐还要毁掉星延多少次?"沈夫人哽咽着展示热搜词条,
#肇事护士纠缠钢琴家#的话题已经爆红。直播弹幕里飞过密密麻麻的"杀人犯",
像极了当年移植仓外飘落的药费单。沈星延突然掀翻道具架。玻璃灯球炸裂的瞬间,